晨曦透过轻薄的云层，珠光白的纱帘影影绰绰，在江宅餐厅的长桌上投下斑驳模糊的光影，静谧安宁，只偶尔响起银勺轻触杯壁的叮咚脆响。
江涑央端坐于长桌一边，姿态优雅地享用着早餐，指尖捏着银质刀叉，她穿着一身玫粉色的丝质晨袍，长发松散绾起，有些凌乱随意，线条优美的天鹅颈露出，晨光为她瓷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柔光，清冷得不似凡人。
苏卿羡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李姨在她面前摆了只一盘精致的太阳蛋和烟熏培根，她却毫无食欲，只胡乱扒拉了几口，便捧着手机，整个人几乎要缩进宽大的餐椅里。眼神飘忽，时不时偷偷瞟向对面安静进食的江涑央，脸上写着明显的“我有心事”四个大字。
她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昨天与顾翛丞那场信息量爆炸的对话——像一组无法解码的密电，让她翻来覆去了一晚上。
她思来想去，决定替天行道，重拳出击！
终于，她按捺不住内心汹涌的八卦与收下巨款后油然而生的强烈责任感，趁着江涑央放下刀叉、拿起餐巾轻拭嘴角的间隙，迅速滑开手机，打算直击要害，点开了那个漆黑一片的头像。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顾总，早安！（太阳表情）例行情感咨询时间到~（乖巧搬小板凳.jpg）」
「有个历史遗留问题，需要您复盘一下……」
「十年前的圣诞夜……您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真诚发问脸）」
发送完毕，她立刻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假装专心发呆，心脏却砰砰直跳。她知道这个问题有点越界，甚至可能触及雷区，可她就是忍不住刨根问底！虽然时间久远，但当年那个攥着被退回巧克力哭得浑身发抖的小女孩模样，她至今记忆犹新。
手机立刻震动了一下，回复来的比她预想得要快，苏卿羡强作镇定地拿起手机，解锁。
屏幕上是顾翛丞的回复，快得惊人，仿佛那个答案早已在他心中咀嚼了千万遍，无需任何思考，简单粗暴：
「当时有病。」
苏卿羡：“……”这么直接的吗？开场就自爆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下一条消息紧跟着蹦了出来：
「很后悔，想赎罪。」
六个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厌自毁的冷酷。没有辩解，没有铺垫，没有粉饰，直接爽快认罪，并且清晰地表达了时至今日的态度——躺平任嘲，大方承认自己脑子有坑。
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诚恳态度，反而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苏卿羡看着这短短两行十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感受到那边脊背永远挺直的男人打下这些字时，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沉的郁色。那不是一个成功商人在追忆无关痛痒的过往，而是一个人在坦诚自己犯下了追悔莫及的愚蠢罪行。
这份悔意沉淀了数十年光阴……
苏卿羡咂咂嘴，觉得手中的瓜有点噎得慌，她忽然觉得有点呼吸不畅——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嗯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加分！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对面正小口啜着红茶、浏览平板电脑上晨间财经新闻的江涑央。阳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琉璃灰的眸子专注而清明，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扰乱她内心的秩序。
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鬼使神差般冒了出来。
苏卿羡放下手机，蹭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托腮，小鹿眼眨巴眨巴，脸上堆起一个自以为甜美无害、实则谄媚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声音也捏得又软又糯：
“我亲爱的涑涑~世界上最美丽最聪明最善良的小仙女~”
江涑央握着玻璃杯的手猛然顿了一下，缓缓抬起眼帘，琉璃灰的眸子淡淡地扫过苏卿羡那张写满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模样，眉头微蹙，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嫌弃：
“有事快说。你别这样，我会害怕。”
苏卿羡：“……”好吧，演技过于浮夸了。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表情看起来正常一点，像是随口一问，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十足的好奇：“就是……问你个陈年旧事呗？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那个圣诞夜，顾翛丞他……他当时到底对你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来着？”
问完，她紧张地观察着江涑央的表情，生怕勾起好友什么不好的回忆。
江涑央闻言，脸上闪过短暂的茫然，她微微偏头，似乎在记忆的仓库里检索这个遥远的标签。那双清澈的灰色眼眸里，并没有出现苏卿羡预想中的痛苦或愤怒，只有一种正在努力回忆的困惑。
几秒后，她不太确定地、带着一点恍然开口：“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当时……好像没收我送的巧克力？”她顿了顿，竭力想找寻更多细节，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语气淡漠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太久远了，具体细节……我给忘了。”
她甚至撇撇嘴，耸了耸肩，似乎觉得为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耗费脑细胞很不划算，随即又将目光投回了平板电脑的财经数据上，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平静态度。
苏卿羡彻底傻眼了。忘了？她居然……快忘了？！那个顾翛丞那边撕心裂肺、纠结了那么久的事件，在正主这里，竟然已经被时间的流沙掩埋得差不多了？！
这对比也太惨不忍睹了吧！顾大少爷怕是情根深种，自我攻略了十年啊……
江涑央慢条斯理喝着牛奶，水眸里密密麻麻全是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跳动不停的数据，漫不经心问道：“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她干巴巴地笑了笑，赶紧摆摆手，往回找补，闪烁其词：“哈哈，没事没事！我就随口一问，闲得慌嘛，哈哈……你忙你忙！”生怕江涑央起疑。话毕，她马上起身，连滚带爬溜回房间。
江涑央抬眸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确实很闲的”，看着闺蜜仓促的背影，但终究没再说什么，继续看她的新闻。
苏卿羡感慨万千，默默在心里怜悯地为顾大总裁点了一排蜡——看吧，当事人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早就翻篇了！只有您老人家还在原地悔恨交加，念念不忘哩！
回到房间，苏卿羡立刻抓起手机，低下头，手指在手机上飞快敲击，心情复杂地向“金主爸爸”汇报战果：
「报告顾总！重大情报！」
「我刚进行了侧面试探！您的那位‘神明’……她好像……都快忘了十年前圣诞夜那档子事了！（鼓掌.jpg）」
消息发出去，她想象着顾翛丞看到这条信息时的表情。是如释重负的喜出望外？还是懊恼自己耿耿于怀的往事对方早已云淡风轻的黯然神伤？
然而，对方的回复再次让她大跌眼镜。没有庆幸，没有释然，而是跳过逻辑，马上抛出了一个更核心、更带着……可怜巴巴意味的问题：
「那她为什么……还是不理我？」
「是因为讨厌我吗？」
苏卿羡看着这两条消息，几乎能脑补出顾翛丞一脸困惑又郁闷地打下这句话的样子。那种反差……居然有点诡异的萌感？
苏卿羡：“……”
大佬，是什么鬼斧神工建造了您这清奇的脑回路？！
忘记了=不在乎=没阴影=好事啊！怎么就能直接推导出“讨厌”这个结论的？
救命！这真的是那个跺跺脚帝都商圈都要抖三抖的顾总吗？你的人设崩了啊喂！
她扶额，斟酌着用词，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试图委婉地指出问题的关键：
「呃……这个嘛……据我分析，可能、也许、大概……」
这“情感顾问”的活可真不是人干的，既要考察阅读理解，又要待在闺蜜身边玩谍中谍，还要安慰金主爸爸一颗脆弱敏感的玻璃心……
「主要是因为您平时……呃……气场比较强大，看起来……嗯……有点凶？（小声bb.jpg）」
她觉得自己分析得简直鞭辟入里，巧妙解释了现状，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
与此同时，顾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碧空如洗的帝都城景。顾翛丞正听着特助吴炀兢兢业业汇报下一季度的预算方案，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与“羡羡今天也很开心”的聊天界面。
当他看到苏卿羡那句“有点凶”时，英挺的剑眉不甘地皱起，汇报声还在继续，他却毫无预兆地抬起手，做了一个打断的动作。
比较……凶吗？
刚好汇报到关键处，吴炀的声音戛然而止，屏息凝神，垂首而立，有些不明所以地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吴炀内心：呜呜呜，别搞我啊，老板这是又看到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坏消息了？股市崩盘？还是项目暴雷？
顾翛丞抬起眼，那双深邃的黑眸看向吴炀，眉头紧锁，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沉吟了片刻，仿佛在思考一个关乎生死的战略问题，然后，用一种探讨学术般的严肃口吻，一本正经地发问：
“吴炀，我凶吗？”
吴炀：“？？？！！！”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吴炀，差点没能管住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面部表情，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老板今天一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
呵呵，凶吗？老板您想要我的命可以直接说的，干嘛要这么折磨我？您凶不凶您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您那不是凶，您那是移动的西伯利亚寒流！是行走的冰川！是能让三伏天会议室不用开空调的制冷源！
但他敢实话实说吗？不，他不敢！除非他不想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然而，多年的职业素养和求生欲让吴炀在零点一秒内控制住了疯狂输出的欲望，他迅速扯出一个极其专业、极其真诚（且虚伪）的笑容，语气恭敬而笃定，字正腔圆，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
“顾总，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您怎么会凶呢？”
您不凶，您只是随手就能让赤道结冰……
“您是我职业生涯中见过的，最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体恤下属的老板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补充道，甚至试图用眼神传递出“我是发自肺腑”的信息。
您不凶，您只是瞪一眼集团上下三天不敢大声说话……
“您对待下属如沐春风；指导工作耐心温柔；决策英明果断又体恤民情，充满了人文主义色彩的崇高关怀！能在您的手下做事，是我们全体员工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您不凶，您只是一位平平无奇能止小孩夜啼的活阎王……
“同时，我们整个总裁办都对您英明神武、未卜先知的领导感激涕零！！！”
您不凶，您只是每次出席发布会的气场就像要收购帝都全部上市公司……
他行云流水地说完这一长串掷地有声的溢美之词，口干舌燥，感觉自己职业生涯的演技巅峰莫过于此。
顾翛丞闻言，沉默地看着他，那双能看穿一切商业陷阱的眼睛，此刻却在仔细研判吴炀这番慷慨激昂陈词的可信度。
哈哈～我亲爱的老板，今天我是非死不可吗？
吴炀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后背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可还是硬着头皮回望着顾翛丞，眼神坚定得像要入党。
几秒后，顾翛丞貌似接受了这个“客观”评价，微微颔首，重新将目光投向手机屏幕，不再理会吴炀。
吴炀暗暗松了口气，赶紧继续汇报，语速都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而顾翛丞的白玉似的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回复苏卿羡：
「他们说我平易近人，如沐春风。」
然后，他将手机屏幕按灭放入衣袋，重新抬眸看向吴炀：“预算第七页，第三项数据存疑，记得找人重新核算。”
吴炀：“……”得嘞，顾太子爷又回来了。
……
手机这头的苏卿羡看到这条回复，直接一口牛奶喷了出来，呛得惊天动地。
平易近人？！顾翛丞？！说这话的人良心不会痛吗？！还是对“平易近人”这个词有什么天大的误解？！
她一边咳嗽一边看着那句话，简直哭笑不得。这位大佬不仅母胎solo，对自己的认知还存在如此巨大的偏差吗？！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站在世界之巅、却搞不懂为什么没人敢靠近他的孤独王者，正对着说明书努力学习如何“爱人”而殚精竭虑的样子。
苏卿羡抹了抹嘴，心情复杂地回复：
「……顾总，说这话的人，年终奖一定翻倍了吧？（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已经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接下来，请严格按照苏老师的指导进行——第一步，学习微笑！（奋斗.jpg）」
阳光彻底照亮了餐厅，江涑央依旧沉浸在她的财经世界里，对身边这场围绕她展开的、荒谬又认真的围剿毫无所知。
如何……才能让他的神明，垂怜她最笨拙的信徒？
苏卿羡的“钱”途，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