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为帝都披上一层沉沉的丝绒幕布,万家灯火似星辰般渐次点亮。嵇沭赜位于核心地段的宅院,与江家园林式的含蓄底蕴截然不同,更像一座经过精密计算的现代主义艺术堡垒。锐利的几何线条,冷色调的金属和冷峻天然石料碰撞,搭配着价值不菲的当代艺术真品,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一种简洁而低调的财富和品味,理性且漠然。
书房内,只开了几盏精准照明的射灯,光线聚焦,将大部分空间留给沉思的暗影。嵇沭赜已换下白日那身严谨西装,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蓝色羊绒家居服,鼻梁上依旧架着那副纤薄的金丝眼镜,正坐在一张低矮宽大的沙发上翻阅一份全英文的跨境并购案初步评估报告。柔和的灯光流淌过他清俊专注的侧脸轮廓,神情是一种沉浸于数字与逻辑世界的绝对自持。
嵇离禤则与他哥哥的规整截然相反,几乎整个人都大大咧咧陷进了对面那张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深灰色模块沙发里,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需要极高空间想象力的金属魔方。他已经冲过澡,换上了舒适的宽松卫衣和运动长裤,浅亚麻色的微卷头发半干,随意地搭在额前,显得更加蓬松不羁,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散漫气息,像一只大型的猫科动物。
“哥,”嵇离禤率先打破了沉默,金属魔方在他修长的指尖发出细微的咔哒声,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与调侃,“别看了,数字又不会跑。跟我聊聊那位江小姐……Seraphina?你们在剑桥那几年,真的就只是纯洁的革命友谊,纯粹的普通学长学妹关系?”他回想起今天在机场惊鸿一瞥的那位美人,冰肌玉骨,气质清绝,尤其是他哥哥看向对方时,那镜片后一闪而过的、近乎剖析与占有的复杂眼神……
嵇沭赜的目光并未从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移开,翻过一页纸张,只是极淡地应了一声:“嗯。”语调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得了吧,骗鬼呢?”嵇离禤嗤笑一声,索性将魔方丢到一边,坐直了身子,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哥,“你看人家的眼神,跟分析你这堆天书报表似的,恨不得把每一个微表情变量都拆解清楚建立三维模型进行大数据分析。而且,人家江小姐对你可是客气又周到,完全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标准社交距离喔?啧啧,真令人寒心呢。”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无所顾忌的打趣。
嵇沭赜终于从报告中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如水,淡淡地扫了弟弟一眼,带着无形的压迫和警告:“你很闲?如果我没记错,顾氏艺术中心开幕秀的初版设计概念草图,后天就是提交给顾翛丞过目的最终截止日期。Anthony(嵇离禤的设计导师)的声誉,不是让你用来挥霍的。”
“哎呀,灵感女神是需要邂逅的,不能强求。”嵇离禤混不吝地摆摆手,显然不吃这套威胁,也不想这么轻易被嵇沭赜转移话题,“说真的,哥,那么一个才貌双全、家世相当的顶尖佳人,你就真的一点都没心动?我可听说她在英国时就是高岭之花,追求者能从剑河畔排到金融城。”
“她的追求者构成何种队列,是多是寡,与我回国想要评估的风险回报率无关。”嵇沭赜合上手中的报告,动作优雅地将其放在一旁的黑檀木茶几上,语气依旧平稳得像在陈述市场利率,“江涑央不是你可以随意拿来调侃的对象。她和你以往在米兰结识的那些热情奔放的模特、艺术家,完全不同。”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维护,“她的心智和眼界,远超你的想象。”
“我当然知道啊!”嵇离禤挑眉,身体前倾,玛瑙色的眼睛里兴致更浓,“所以我才更好奇啊。而且,她那个闺蜜,苏卿羡,也挺有意思的,像颗活力四射的小太阳,温暖又直接,跟江小姐那种冰山美人完全是两个极端,在一起居然一点都不违和,感情好得令人羡慕。”他说着,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苏卿羡挽着江涑央时笑得毫无阴霾的模样,那双浅褐色的眼眸盛满笑意。
听到苏卿羡的名字,嵇沭赜端坐的姿态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他想起白天在机场,那个女孩如同温暖的光束般扑向江涑央,自然且亲昵,那种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包裹着那位看似无坚不摧的继承人,惹得素来清冷疏离的江涑央竟也流露出罕见的纵容与柔软。苏卿羡是江涑央坚硬外壳下唯一毫不设防的软肋,是她与世界建立情感连接的最重要桥梁。苏卿羡的存在,无疑会极大地影响江涑央的情感天平和时间分配。
“苏小姐是涑央唯一认可的挚友。”嵇沭赜的语气里多了不容错辨的郑重,仿佛在陈述一项至关重要的合同条款,他取下眼镜,用专用的绒布细细擦拭,目光却变得愈发深邃,“你因项目滞留国内期间,难免会再次碰面。注意你的言行举止,保持你最好的风度,给予绝对的尊重。任何轻慢或逾矩,都是不可接受的错误。”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弟弟,“她的喜恶,很可能直接影响到涑央的判断。”
“知道啦知道啦,”嵇离禤懒洋洋地拉长了声音应着,又没骨头似的瘫回沙发深处,嘴角却噙着一抹玩味的笑,“不过哥,容我提醒一句,你看中的这位绝世珍宝,盯着的人可不少,按你这温火慢炖的节奏,怕是危险。我可听说那位顾氏太子爷顾翛丞,看向江小姐的时候,眼神中的占有欲都快凝成实体可。还有陆家那个浪荡子陆溟尧,据说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估计也早在一旁摩拳擦掌了。”
嵇沭赜没有立刻回答。他起身,走到一旁的胡桃木酒柜前,取出了一瓶麦卡伦珍稀系列,缓缓倒入两个水晶闻香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荡漾出诱人的光泽。他将其中一杯递给嵇离禤。
“顾翛丞……”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如同在评估一个最高风险等级的对手,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微响,“他确实是个值得全力应付的对手。”无论是在硝烟弥漫的商场竞争沙盘上步步紧逼,还是在……这场关乎谁能最终占据江涑央那颗冷寂内心的无声战役里咄咄逼人。他们都属于同一种人——习惯于掌控,致力于征服。
而更让他心底掠过一丝隐忧的是——苏卿羡对江涑央的陪伴。这个热情、直率、全然站在江涑央一边的女孩,她的态度,无疑会极大地强化江涑央本就坚固的内心壁垒。她会肆无忌惮地分享她在米兰的见闻,会用她阳光般的笑容驱散阴霾,更会……毫不客气地抹黑所有她认为可能“配不上”她最好朋友的男人,比如顾翛丞,甚至可能包括他嵇沭赜。她会成为江涑央与外界之间一道更温暖、也更坚固的屏障。
一想到顾翛丞可能也正因苏卿羡这个变量而暗自皱眉,评估着这位“闺蜜”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担忧着他本就渺茫的机会被进一步压缩,嵇沭赜的心中竟泛起几分幸灾乐祸的平衡感。
“至于陆溟尧,”嵇沭赜轻轻晃动着酒杯,嗅闻着那复杂而醇厚的香气,语气里带着一份居高临下的、几乎听不出的冰冷讥诮,“一个只会依仗家世、虚张声势的纨绔,永远不懂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不足为虑。”他清楚地知道,江涑央绝非会被浮华喧嚣打动的浅薄女子,她欣赏乃至需要的,是绝对的智慧、深沉的耐心、能与她在精神层面共鸣并肩的强者。这一点,他坚信自己比任何人都更契合。
十年,他在剑桥的图书馆与她“偶遇”,在学术研讨会上精准地补充她的观点,在她遇到棘手课题时“恰好”提供过关键的资料与思路。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手,洞悉她的野心,看着她一步步褪去青涩,绽放出惊世的光华,如同精心守护并等待着唯一有资格摘取他的稀世名花成熟。从伦敦眼到金融城,他步步为营,招招为引,将自己打磨成最理解她、最支持她、看似最无威胁却无处不在的完美伙伴,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尤其是顾翛丞——轻易扰乱他的布局,摘取这颗他早已视为囊中之物的星辰。
“我的事,我自有分寸。”嵇沭赜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文从容,却带着一种经过精密计算后的笃定,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感受着那灼热一线入喉,“你只需要专注于你在顾氏的项目。顾翛丞对细节的苛求是出了名的,那是你职业生涯一块重要的跳板。”
嵇离禤接过酒杯,嘿嘿一笑,眼神却自信轻狂:“放心啦,你弟弟我可是被导师钦点的天才设计师!”他仰头喝了一口酒,辛辣的口感让他眯了眯眼,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对了,爸刚才来电话,语气挺严肃的,说明天晚上家庭聚餐,必须全员到场,好像有重要事项要宣布,听着蛮吓人的。”
嵇沭赜微微蹙眉,看不清眼神,家族聚餐通常流于形式,父亲特意强调,必有深意:“知道了。”
兄弟俩一时无话,各自品着杯中烈酒,想着截然不同的心事。书房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铺陈着帝都无边无际、璀璨冰冷的灯海,繁华炫目,暗流涌动,照不尽人心深处盘根错节的欲望。
嵇离禤看着哥哥重新拿起报告、恢复那副沉静无波模样的侧脸,这位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深不见底的兄长,这条潜藏已久的龙,似乎也因那位冰美人的归来,而悄然绷紧了神经,准备在这复杂的棋局中,落下更关键的棋子。
帝都最繁华的CBD夜景在默默流淌,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如同一片徜徉的金色星海,恢宏而壮阔。嵇沭赜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沉稳,斯文,却时刻透露着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着与深不可测的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