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的涡流如同万千张饥渴的嘴，瞬间将烬吞没。污浊的记忆液体灌入他的鼻腔，那些被吞噬者的临终惨叫在他耳膜上炸开。在坠入深渊前的最后一刻，烬看到玄璃被自己推离险境时金瞳中闪过的错愕，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位天罚圣女的眼中看到如此鲜活的神情。
可惜来不及解析......这是烬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黑暗。粘稠的黑暗。
烬感觉自己正在被消化。无数记忆碎片像酸液般腐蚀着他的灵魂，冥河在品尝他这个空壳的滋味。那些碎片里有被吞噬拾荒者最后的悔恨，有噬忆兽撕咬猎物时的快感，甚至还有几段属于玄璃的星空记忆，显然冥河早已觊觎圣女多时。
分析构成。烬在混沌中强迫自己运转能力。灰雾从七窍中渗出，在污浊的记忆液体里勾勒出冥河的能量脉络。他看到这个怪物是由无数矛盾记忆强行糅合而成：战士的勇猛与懦夫的颤抖，母亲的慈爱与杀手的冷酷，这些对立面在冥河体内永恒撕扯，造就了它贪婪吞噬的特性。
痛。
一段尖锐如刀的记忆刺入烬的脑海，是幽砚图书馆里那些哀嚎的书架。被剥离的记忆中蕴含的恐惧如此纯粹，让烬的灵魂剧烈震颤。这种震颤传导到冥河体内，整个涡流都为之一滞。
有趣。烬在痛苦中捕捉到这个细节。冥河能消化混乱，却对单一强烈情绪产生排异反应。
他开始有意识地筛选自己吞噬过的恐惧记忆：剑修绯羽面对死亡时的不甘，赤燎氏族战士看着同伴被净律汽化时的绝望，素心将毒针刺入自己眼球时的战栗......这些记忆被灰雾包裹着，如同毒丸般注入冥河的核心。
涡流开始痉挛。那些被强行糅合的矛盾记忆在恐惧的催化下激烈冲突，冥河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啸。它尝过愤怒、悲伤甚至疯狂，但恐惧。这种让它所有组成部分同时战栗的情绪，是它食谱上从未有过的滋味。
原来你也会害怕。烬在精神层面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他抓住冥河混乱的瞬间，将手插入漩涡内壁。灰雾顺着指尖蔓延，疯狂解析构成涡流的记忆序列。
突然，他在万千碎片中触碰到一段被重重封锁的记忆，一个苍白的孩子蜷缩在光茧中。
烬的灵魂剧烈震动。那孩子抬起头，露出一双与他如出一辙的银灰色眼睛。
这是我的......？
未等他想明白，冥河因核心记忆被触及而暴怒。涡流疯狂旋转，想要将这个危险的食物彻底绞碎。烬的四肢开始崩解，灰雾像血液一样从伤口喷涌而出。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刹那，烬看到了漂浮在冥河深处的某物，半枚褪色的赤焰剑穗，正随着涡流缓缓旋转。那是剑修绯羽的遗物，不知何时被冥河吞噬却未能消化。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支配了烬。他放弃抵抗涡流，反而借着旋转的力量扑向那枚剑穗。指尖触及剑穗的瞬间，绯羽最后的记忆如洪水般涌来：
烈日下练剑的少女，剑锋折断时的脆响，坠入归墟时仍紧握的剑穗......以及最强烈的、最纯净的、至死未熄的。不甘心...
这段记忆成为压垮冥河的最后一根稻草。涡流发出玻璃破碎般的声响，无数裂缝在记忆液体表面蔓延。烬抱紧剑穗，感觉自己正随着崩溃的冥河一起坠落。
坠落。永无止境地坠落。
......
玄璃单膝跪在污沼边缘，诅咒锁链在身周狂乱舞动。三分钟前，她亲眼看着烬被冥河吞噬，那个总是沉默着解剖记忆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漩涡深处。
工具损坏了。她对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嘶哑，需要寻找新的......
锁链突然刺入地面。玄璃皱眉，这不是她的意志，诅咒正在自行吸收污沼中的能量。更奇怪的是，那些向来贪婪的锁链此刻显得......犹豫？它们缓慢地探向涡流消散的方向，像在搜寻什么。
玄璃突然明白了。诅咒在搜寻烬的灰雾。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泛起一丝陌生的刺痛。她下意识按住心口，却摸到一缕正在消散的灰雾，是烬推开她时留下的。雾气缠绕在指尖，冰凉中带着微弱的脉搏感。
他还活着。
玄璃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里的急切。她猛地起身，锁链哗啦作响地指向东北方，那里有灰雾的痕迹。
当她循着踪迹找到烬时，这个总是一丝不苟的空壳正蜷缩在骸骨堆中，浑身布满记忆腐蚀的伤口。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手，即使昏迷仍死死攥着半枚剑穗，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噬忆兽的收藏品？玄璃轻声自语，伸手想取下这无用的物件。
......别碰......我的......
烬突然发出的呢喃让玄璃手指一颤。这不是命令也不是陈述，而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带着微弱颤音的语气。锁链感应到她的情绪波动，不安地扭动起来。
玄璃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聚出星辉。圣光灼烧烬伤口处的淤毒时，她注意到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类似痛苦的表情。
原来空壳也会痛。她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圣光与灰雾接触的边界泛起奇异的波纹。玄璃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毫无逻辑的事：消耗宝贵的星辉救治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工具。更荒谬的是，她竟然在考虑轻一点。
锁链突然绷直。玄璃警觉回头，看到远处污沼中升起新的涡流，冥河正在重组。她必须立刻带着烬离开，但那些诅咒锁链却顽固地扎进地面，拒绝移动。
你们......玄璃突然明白了锁链的意图。它们想保护这个重伤的男人，就像三分钟前这个男人保护她一样。
这种荒谬的默契让玄璃几乎想笑。她看着烬苍白的侧脸，想起他在图书馆释放拾骨者时的精准，想起他面对幽砚时的冷静，也想起他将她推出危险时手臂的力度。
麻烦的工具。最终她这么评价道，却用锁链编织成担架，将烬小心托起。
当玄璃带着烬离开时，她没注意到有缕灰雾悄悄缠上了她的发梢。而在昏迷的烬手中，那枚剑穗正散发着微弱的、温暖的赤光。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