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归墟岩层缝隙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像是两块碎裂的顽石在体内互相折磨。陨星撕裂天穹的余威仍在肆虐，污浊的能量风暴卷起漫天灰烬，裹挟着碎石和不知名的碎骨，如同死亡之雨倾泻而下。他刚才勉强催动那枚从某个倒霉空间法师尸骸里攫取来的残缺符文，才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的怨灵聚合体，代价却是身体几乎被狂暴的空间乱流撕开。右臂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每一次心跳都让剧痛顺着神经直冲脑海，眼前阵阵发黑。
他强撑着抬起头，透过飘散着怨念尘埃的浑浊空气，目光死死钉在陨坑中央那道身影上。
玄璃单膝跪地，白衣胜雪，此刻却大片大片地浸染着刺目的污血，像雪地里绽开的妖异红莲。缠绕在她四肢与躯干上的锁链，漆黑如墨，表面并非光滑的金属，而是无数细密、扭曲、蠕动着的符文，如同活着的毒蛇，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嚎，仿佛亿万亡魂在哀鸣。那锁链深深勒入她的皮肉，每一次蠕动都带出细微的血珠，沿着冰冷的链身滚落，渗入归墟污秽的大地。圣洁的光辉顽强地从她身体内部透出，纯净、冰冷、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在这片只有死亡与腐朽的归墟葬渊里，构成一种极致到令人心颤的反差。
她微微抬眸，那双本该是璀璨星辰般的金色眼瞳，此刻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霜，冰封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对自身宿命的、无声的嘲弄。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啊，这便是忤逆天命的代价。”
烬的喉咙里滚动着腥甜的气息，每一次喘息都像在吞咽刀片。死亡的冰冷气息已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意识开始模糊。然而，就在这濒死的边缘，几缕微弱却无比璀璨的流光从玄璃周身逸散出来，如同破碎的星辰尘埃，无声地飘荡在污浊的空气里。
那是她的记忆碎片！
烬空洞的眼瞳深处，那点微弱的银灰色光芒骤然炽亮，如同饥饿的野兽嗅到了最顶级的珍馐。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最本能的强烈渴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痛苦与死亡的恐惧。那是灵魂深处对“食粮”的原始呼唤，是这具“空壳”唯一存在的意义——吞噬、解析、归档！
“呃啊——！”
喉咙里爆发出嘶哑、不成调的吼声，烬完全抛弃了理智，仅凭那股野蛮的生存本能驱动着残破的身体，像一头扑向腐肉的鬣狗，猛地从藏身的岩缝中窜出，不顾一切地扑向最近的那点闪耀着星空奥秘的冰冷光点！
距离在飞速拉近。那点星光在他空洞的瞳孔中急速放大，仿佛蕴含着宇宙诞生之初的奥秘。他甚至能“嗅”到碎片里流淌的冰冷气息，那是属于星辰的孤独，是神殿法则的森严，是远超他以往吞噬过的所有“食粮”的纯粹与浩瀚！只要能吞下它，解析它，或许就能窥见一丝空间挪移符文的完整奥秘，甚至更多！这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十步…五步…三步！
就在他布满血污的手指即将触及那点冰冷星辉的刹那——
“嘶嘎——！”
缠绕在玄璃脚踝上的一根漆黑锁链，仿佛被惊扰的毒蟒，骤然弹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带着浓郁到实质化的死亡气息，直刺烬的心口！锁链表面的蠕动符文骤然亮起幽暗的乌光，所过之处，连污浊的空气都发出被侵蚀的“滋滋”声，留下一条短暂的、令人作呕的虚空轨迹。一股无形的吸力瞬间笼罩了烬，仿佛要将他全身的精气神连同存在的印记都彻底抽干、碾碎！
玄璃冰封的金瞳微微一动，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麻木的冷漠。又一个被力量诱惑而自寻死路的蠢货。归墟葬渊的拾荒者，永远学不会敬畏天穹的诅咒。这锁链，是天罚的具象，是玷污神圣的代价，更是隔绝尘世、囚禁自身的牢笼。千年来，触碰者，无论人、兽，还是怨灵，皆在瞬间化为枯骨飞灰，连记忆都被这贪婪的黑暗吞噬殆尽。
就在那蕴含着死亡法则的锁链尖端即将洞穿烬胸膛的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锁链尖端距离烬心口皮肤仅剩毫厘，那恐怖的吸力已经让烬感到灵魂都要被剥离的剧痛。然而，一股极其稀薄、近乎无形的灰白色雾气，正不受控制地从他全身崩裂的伤口、特别是右臂那深可见骨的创口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这雾气极其微弱，混杂在归墟无处不在的怨念尘埃里，几乎难以察觉。
可就是这微不足道的灰雾气息，在接触到诅咒锁链散发出的乌光时
“嗡……”
那狂暴突刺的锁链尖端，竟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它自身嘶嚎淹没的颤鸣！它的速度，在电光火石间，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却又真实存在的凝滞！
那感觉，就像是高速旋转的毒蛇猛地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性质截然相反的墙壁，又像是最精密的杀戮机器突然遇到了一段无法解析、甚至隐隐排斥的陌生指令。锁链表面疯狂蠕动的符文出现了刹那的紊乱，乌光闪烁不定，那股吞噬一切的死亡吸力也为之一顿。
玄璃冰封的金色眼瞳骤然收缩，如同平静万年的寒潭被投入一颗石子，瞬间掀起细微却清晰的涟漪！这怎么可能？天罚诅咒，源自至高天穹的法则之力，无情无识，只会毁灭一切靠近的生灵与污秽，从未有过“困惑”这种属于凡俗的情绪！这丝凝滞虽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却真实地发生了！这归墟里的拾荒者…他的灵魂逸散之物，竟能干扰天罚锁链的本能反应？
这刹那的凝滞，对烬而言，却是唯一的生机！尽管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体的本能却比思维更快。求生的欲望如同火山喷发，压榨出最后一丝源自空间挪移符文的残存力量。他猛地拧身，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几乎要撕裂所有伤口的姿势，向着侧后方狼狈地翻滚！
“嗤啦！”
冰冷的锁链尖端擦着他的左肩胛骨掠过！剧痛传来，肩头衣料瞬间化为飞灰，皮肉被擦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鲜血喷溅而出。更为诡异的是，伤口处逸散出的不再是纯粹的鲜血气息，而是更多、更浓郁的灰白色雾气！这些雾气如同拥有生命般，丝丝缕缕缠绕在狰狞的伤口边缘，似乎在与那残留的诅咒气息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烬重重摔在冰冷的岩石上，溅起一片污浊的尘埃，剧烈的撞击几乎让他昏厥过去。然而，翻滚带来的巨大惯性，竟让他那只沾满污血的手，鬼使神差地向前伸出
“啪嗒。”
指尖传来一点冰凉、细腻到不可思议的触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烬那只沾满归墟污秽、尚在滴血的手，不偏不倚，正正按在了玄璃裸露在破碎裙裾外的脚踝上！
那一瞬间，烬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熔岩地狱！
冰冷！刺骨的冰冷！那不是物理上的低温，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法则禁锢了千万年的孤寂与绝望，如同亿万载不化的玄冰，瞬间冻结了他的思维！紧接着，是海啸般的记忆洪流，蛮横地冲垮了他那本就如同空谷般的精神壁垒！
他看到高耸入云、冰冷得毫无生气的纯白神殿，巨大的穹顶镶嵌着流转的星辰，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看到无数穿着同样冰冷白袍的身影在廊柱间无声穿行，眼神麻木空洞，如同提线木偶。他看到冰冷的刑具，看到刻满符文的枷锁，看到自己被束缚在冰冷的祭台上，无数道审视的、毫无感情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刺穿身体，裁决着何为“纯净”，何为“玷污”……那是玄璃被囚禁、被塑造、被剥夺的冰冷岁月！是神殿加诸于身的无形枷锁！
这冰冷记忆的洪流尚未退去，一股更加暴戾、更加污秽的意志便汹涌而至！那是诅咒本身的恶意！是“天罚”的具象！是贪婪的吞噬，是极致的毁灭，是对一切生机的憎恨，是对圣洁本身的亵渎狂潮！这股恶意如同亿万根烧红的毒针，狠狠刺入烬的灵魂深处，要将他存在的每一丝痕迹都彻底污染、同化、碾碎！
“呃啊啊啊！！！”
烬全身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反复捶打，喉咙里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的眼睛死死瞪大，布满血丝，瞳孔深处那点银灰色的光芒疯狂闪烁，几乎要被涌入的冰冷记忆和诅咒恶意彻底淹没、撕碎。
然而，就在这灵魂即将被撑爆、被污染的生死关头，烬灵魂最核心、最混沌的深处，那个一直模糊不清、如同古老烙印般的印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这光芒微弱却极其纯粹，带着一种源自本源的、近乎天然的、无法言喻的厌恶与排斥！
这厌恶感并非针对玄璃，亦非针对那冰冷的枷锁记忆，而是精准无比地锁定了诅咒恶意洪流中，那最核心、最根本的印记一个个扭曲、冰冷、散发着至高审判意味的符文虚影！
“天穹之眼”！
这符文，赫然与烬在第一章解剖那具强者尸体时，从其额前剥离、并被自己灵魂深处印记隐约共鸣的符文，同源同质！那是天穹法则的象征，是施加诅咒的权柄核心！
“滚！！！”
一声沙哑、破碎、却蕴含着火山爆发般原始怒火的嘶吼，从烬的喉咙深处，不，是从他灵魂最深处那个被触动的印记中炸裂出来！这并非语言，而是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强烈的抗拒！
嗡！
一股无形的力量，以烬灵魂深处那个印记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它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排斥力，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油锅，瞬间在汹涌的诅咒恶意洪流中激起剧烈的排斥反应！
那冰冷孤寂的记忆洪流、那污秽暴戾的诅咒恶意，如同遭遇了无形的壁垒，猛地一顿。紧接着，连接在烬指尖与玄璃脚踝之间的无形能量通道，被这股源自烬灵魂深处的、纯粹的厌恶本能，硬生生、粗暴地斩断了！
烬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向后弹开，再次重重摔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呕出混杂着内脏碎片的污血。他的意识一片混沌，只剩下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悸动在胸腔里疯狂冲撞——那是一种名为“厌恶”的情绪！不是窃取的模仿，而是源自他自身存在的、第一次清晰感知到的、属于“烬”这个空壳的、真正的情感！
玄璃依旧单膝跪在陨坑中央，维持着抬眸的姿态。但此刻，她那双冰封万载的金色眼瞳，却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触碰未死？
这颠覆了千年来她对自身诅咒的绝对认知！
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刚刚那瞬间通过诅咒链接传递过来的感知——在那个拾荒者肮脏、残破、濒临崩溃的灵魂最深处，在那片本该是彻底虚无的“空壳”里，竟然爆发出了对“天穹之眼”符文的、一种无法作伪、纯粹到极致的厌恶！
那不是对力量的贪婪，不是对痛苦的恐惧，而是如同烙印在血脉骨髓里、对某种存在本身的、刻骨的憎恶与排斥！
这厌恶感，甚至穿透了诅咒的恶意，清晰地传递到了她的感知中，冰冷地刺入了她早已麻木的心湖。
冰封的心湖，那冻结了千年的坚冰，在这一刻，因为这同病相怜的、对天穹烙印的纯粹厌恶，因为这无法解释的触碰生还，终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悸动”的涟漪。
烬蜷缩在冰冷污秽的岩石上，身体因剧痛和那陌生的“厌恶感”带来的灼烧而不断抽搐。他颤抖地抬起沾满污血和灰白雾气的手，茫然地、死死地盯着指尖残留的那一点圣洁血液，以及丝丝缕缕缠绕其上的、属于他自己的灰雾。
空洞的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属于“烬”的、纯粹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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