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沼气泡破裂的声响像垂死者的叹息。
烬的靴底碾碎一截枯骨，灰白碎末中渗出暗绿色磷火。他忽然抬手，三指扣住玄璃即将踏落的足踝。圣女雪白的靴尖悬在看似平整的苔藓上方，下方腐泥里正缓缓睁开七只浑浊的眼球。
噬忆沼瞳。烬松开手指，衣摆扫过苔藓。那些眼球立刻爆裂，粘稠汁液在触及他衣角前就被无形灰雾湮灭，触碰者会陷入记忆循环。
玄璃颈间的诅咒锁链轻微震颤，漆黑链节上浮现细密星纹。她凝视沼瞳残骸，忽然将杖尖刺入腐泥。蚀光星律顺着骨杖灌入地底，方圆十丈的沼浆顿时沸腾，数十具半溶解的尸骸破土而出，每具尸骸天灵盖都镶嵌着同样的浑浊眼球。
你早发现这是陷阱。玄璃的金瞳比归墟的永夜更冷。
烬从尸骸眼眶剜出一枚完整沼瞳，灰雾顺着指尖渗入眼球内部结构：它们的记忆网络呈现规律性波动。沼瞳在他掌心化为齑粉，有更高位存在在操控。
这句话撕裂了腐沼虚假的宁静。地面突然剧烈震颤，那些被星律逼出的尸骸齐齐转头，镶嵌在腐肉中的沼瞳同时锁定两人。沼泽深处传来黏腻的吞咽声，仿佛某个巨物正从千年沉眠中苏醒。
退后！玄璃的骨杖插进地面，蚀光星律在身前筑起弧形光幕。下一秒，所有尸骸的咽喉同时裂开，喷出瀑布般的记忆乱流。那些色彩斑斓的毒液撞在光幕上，竟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烬的身影在记忆毒液间隙中闪烁。他右手五指张开，每根指尖都延伸出不同颜色的记忆丝线。赤红如熔岩的是某个体修的空间折叠技巧，靛青带腥气的是归墟潜行秘术，还有一道银白中夹杂黑斑的...
三段空间法则？玄璃的瞳孔微微收缩。正常人同时调用两种相斥记忆就会灵魂崩解，而这个空壳竟然在组合三段。
灰雾从烬的七窍溢出，在头顶形成扭曲的冠冕。他双手做出撕扯动作，三道记忆丝线突然绞成螺旋。腐沼上空顿时出现诡异的镜面折射现象，所有记忆毒液被空间褶皱吞没。但与此同时，烬的左侧脖颈裂开一道细缝，灰雾如血液般喷涌而出。
玄璃的骨杖突然横抽在烬膝弯。他踉跄跪倒的刹那，一道记忆毒液洪流从原本心脏位置贯穿而过。沼泽深处传来恼怒的嘶吼，腐化尸骸成片爆裂。
你灵魂在泄露。玄璃的锁链缠住烬手腕，将他拖到骨杖后方。她指尖凝聚一点黑芒，按在他脖颈裂缝处。蚀光星律与灰雾接触时爆出细碎火花，那道裂缝竟被强行缝合。
烬的银灰色瞳孔第一次出现焦距偏差。他凝视玄璃被腐蚀出焦痕的袖口，突然伸手扯下那片布料。这个动作让缝合处再度崩裂，灰雾滴在圣女裸露的腕骨上，立刻灼出焦黑的痕迹。
痛吗？
这个问题让玄璃的锁链骤然绷直。她看着烬空洞眼中映出的自己，忽然意识到这是空壳第一次主动询问他人感受。不等她回应，整片腐沼突然隆起成山丘，一张由记忆残渣构成的巨口从地底升起！
噬忆涡流·冥河。玄璃的骨杖迸发刺目黑光，归墟的霸主之一。
那张巨口没有实体，由无数旋转的记忆漩涡构成。某个漩涡里闪现剑修少女被万剑穿心的画面，另一个漩涡则是老者抱着孙儿尸体癫狂大笑。所有记忆都在嘶吼同一句话：美味...空壳...给我！
冥河的声浪震碎了方圆百丈的腐殖质。玄璃的锁链刺入自己肩胛，以痛苦换取更狂暴的蚀光星律。黑曜石般的能量在她杖尖凝聚，正要释放时，烬突然按住她的小臂。
记忆风暴。他指向冥河核心处某个不起眼的灰斑，三十七息后抵达。
玄璃瞬间明白他的计划。冥河作为记忆聚合体，最忌惮的就是归墟自然形成的记忆风暴，那会打乱它精心编织的陷阱。但要在风暴间隙穿越冥河领域，需要精确到毫厘的空间跳跃。
三段记忆不够。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镶嵌的星蓝色结晶，抽走我的虚空折跃记忆。
烬的指尖没有迟疑地刺入结晶。玄璃闷哼一声，看着自己的某段记忆被灰雾包裹着抽离。那是她在天穹神殿习得的顶级身法，如今化作第四道湛蓝丝线缠绕在烬指间。
冥河似乎察觉到危险，巨口中喷出粘稠的记忆胶质。那些胶质在空中化作锁链形态，每根锁链末端都挂着扭曲的人脸。人脸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音波震得沼泽沸腾。
烬的七窍开始流血。四段顶级空间记忆在他灵魂中撕扯，灰雾冠冕几乎要脱离他的头颅。当第一根人脸锁链触及他发梢时，他终于完成记忆编织，四色丝线结成莫比乌斯环的形状，空间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走！
天地在眼前扭曲成斑斓色块。玄璃感到诅咒锁链被烬抓住，下一秒两人已出现在腐沼边缘。身后传来冥河暴怒的咆哮，记忆风暴恰好在此刻降临。亿万记忆碎片形成的银色飓风与冥河相撞，爆发出足以刺瞎双目的强光。
跳跃带来的空间震颤仍在撕扯内脏。玄璃发现烬的状态异常可怕，他的左眼完全被灰雾占据，右耳则不断掉落灰烬般的颗粒。更致命的是那些逸散的灰雾正形成明显轨迹，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群般显眼。
你的灵魂......
超载。烬的声音里夹杂着多重回声，仿佛千万人在同时说话，三十一息后二次跳跃。
玄璃突然扯开他的衣领。烬的胸膛上浮现蛛网般的裂纹，灰雾正从裂缝中缓缓渗出。那些雾气触碰到的空气都在发生细微坍缩，形成微型黑洞般的扭曲。
再跳跃你会解体。她将骨杖横在烬喉间，交易终止。
烬用行动回答。他抓住骨杖猛地转身，将玄璃推向右侧。一道记忆毒液凝结的长矛擦过她鬓角，冥河竟从风暴中撕出一块碎片追击而来！此时的冥河已不成形状，更像是无数记忆碎片强行粘合的怪物，但它核心处亮起的灰斑证明，它锁定了烬逸散的灵魂特质。
十六息。烬的脊背弓起，四色记忆丝线再度浮现。这次丝线刚出现就开始崩断，每断一根就有脏器碎片从他嘴角溢出。
玄璃的锁链突然刺入自己心口。黑血顺着锁链滴落，在沼泽上燃起幽蓝火焰。她将染血的锁链缠在烬手腕上，诅咒与灰雾接触时爆发的能量让冥河都为之停滞。
跟着我的血走。她声音因痛苦而颤抖，蚀光星律能暂时固定你的灵魂容器。
第二次跳跃比之前更加暴烈。空间折叠时玄璃看到烬的身体出现重影，某个瞬间她甚至觉得抓住的只是一件空荡黑袍。当视野重新清晰时，他们摔在某种巨型生物的椎骨化石上，下方是深不见底的记忆峡谷。
烬的状态糟糕透顶。他蜷缩在骨缝间，灰雾不受控制地喷涌，在化石表面蚀刻出诡异纹路。玄璃发现那些纹路与天穹神殿的禁锢法阵惊人相似，只是每道纹路走向都完全相反。
冥河...在解析你的轨迹...她握紧骨杖环视四周。峡谷岩壁上睁开密密麻麻的沼瞳，证明霸主仍未放弃狩猎。
烬突然剧烈抽搐。大量陌生记忆从灰雾中喷发，某个剑修少女在朝阳下挥剑万次、医者将毒药喂给哭泣的病患、还有她自己被锁链贯穿肩胛的画面。这些本应被归档的情感渣滓，此刻正疯狂冲击着他空壳般的灵魂。
玄璃做出了连自己都惊讶的举动。她扯断一根诅咒锁链，将流淌黑血的断链刺入烬眉心：以蚀光为锚，固定你的记忆库！
锁链入体的瞬间，烬的银灰瞳孔迸发星芒。他咽喉里挤出非人的尖啸，灰雾突然收束成锐利长矛，向着峡谷某处阴影激射而去。阴影中传来冥河的痛吼，某个庞大的存在急速退入地脉深处。
化石重归寂静，只有烬的喘息声在骨腔中回荡。玄璃发现自己的锁链仍插在他眉心，黑血与灰雾交融处凝结出晶状体。当她试图抽回锁链时，烬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有了温度。
痛吗？这次是玄璃在问。她看着自己锁链在对方灵魂中撕开的伤口，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翻涌。
烬用染血的手指触碰她锁链造成的焦痕，动作生涩得像初次使用肢体。灰雾在他指尖缠绕，竟模仿出锁链的形态，只是每节锁链都反向扣合，如同某种拙劣的镜像。
远处传来记忆风暴的余波轰鸣。玄璃望向峡谷另一端，在那里，幽砚的骸骨军团正踏着磷火而来。她拔出骨杖站起身，锁链上的星纹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还能走吗？空壳。
烬摇摇晃晃地站起，灰雾在身后凝成残缺披风。当他迈步时，那些被锁链固定的灵魂裂缝中，漏出一星半点陌生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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