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平原的风裹挟着细碎的呜咽声，烬的靴底碾过一片泛着磷光的头盖骨。那些空洞的眼窝里突然窜出幽绿色火苗，像被惊动的萤虫般追随着两人的脚步。
再往前就是幽砚的领地。玄璃的白衣下摆掠过一具斜插在骨堆中的青铜戟，戟刃上凝固的黑血突然蠕动起来，形成几个扭曲的符文。她颈间的诅咒锁链发出嘶嘶声响，如同嗅到危险的蛇。
烬的指尖划过青铜戟柄，几段破碎的战斗记忆涌入脑海，持戟者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无数书本从天而降，书页边缘闪烁着牙齿般的寒光。他松开手，骨屑从指缝簌簌落下：千名学者怨念的聚合体
比噬忆兽危险十倍。玄璃忽然按住心口，一缕金线般的圣光从指缝溢出，在污浊的空气中勾勒出模糊的立体地图。某个位置正闪烁着血红色的光点：幽砚本体嵌在颅骨书架上，这些是拾骨者巡逻路线。
灰雾在烬的瞳孔深处流转，将地图刻录进记忆宫殿的第七层回廊。当他望向玄璃苍白的唇色时，一段来自某个医修的记忆自动浮现，过度使用蚀光星律会导致灵魂冻伤。这个判断来得突兀又自然，就像他曾经千百次为她诊断过伤势。
你的圣光在衰减。烬从袖中抖出三枚暗蓝色晶体，这是上一战中从噬忆兽王眼眶里挖出的记忆凝核，补充能量。
玄璃没有接。她金瞳中映出晶体里挣扎的兽魂，锁链突然刺出，将晶体绞成齑粉：不需要嗟来之食。飘散的晶粉在两人之间形成短暂的星河幻影，映得她眉间那道冰裂纹般的咒痕愈发清晰。
烬沉默着收紧手掌，晶体残渣刺入掌心。疼痛让他想起某个死在记忆风暴里的刀客，那人临终前死死攥着妻儿的画像，指关节都泛出青白。当时他不理解这种自虐般的举动，现在掌心传来的细微刺痛却让灵魂泛起古怪的涟漪。
跟紧。玄璃突然迈步向前，锁链扫过地面激起一圈黑色波纹。波纹所及之处，潜伏在骨堆里的记忆蠕虫纷纷爆裂，溅出腥臭的黏液。
穿过最后一道由脊椎骨构成的天然拱门，天地骤然变色。铅灰色的穹顶下，一座由无数颅骨堆砌的巨型建筑矗立在腐沼中央，每个眼窝中都塞着卷轴或书册。建筑顶端，足有房屋大小的主颅骨张开下颌，幽砚的躯体就像被巨口咀嚼到一半的食物，腰部以下与颅骨融合，上半身悬浮在空中，千丝万缕的神经纤维连接着四周漂浮的书本。
来了啊。幽砚的声音像是千百人同时低语，最外层是儒雅的学者腔调，内里却裹挟着癫狂的嘶吼。他抬起由古籍拼接而成的手臂，某个正在书架间搬运书籍的拾骨者突然炸开，血肉在空气中重组为欢迎词句知识即永恒。
玄璃的锁链瞬间绷直，三枚蚀光星镖在指尖凝聚。烬却向前半步，灰雾在脚下形成圆阵：你要的地理情报。
幽砚镶嵌在书本间的眼球转动着，突然射出两道磷火。火焰在烬面前分裂重组，化作一张契约：开放非核心记忆供我拓印，允许你们在馆内查阅三日。契约末尾的署名处蠕动着细小的牙齿。
陷阱。玄璃的传音如冰针刺入烬耳膜，他在契约里藏了记忆窃取条款。
烬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当他再抬眼时，瞳孔已转为吞噬一切的银灰色：加一条提供十名拾骨者作为研究样本。说着抛出三枚记忆碎片，碎片在空中展开成动态影像，正是他们在骸骨平原遭遇噬忆兽群的战斗画面。
幽砚的躯体剧烈抽搐起来，书本哗啦啦翻动。对知识病态的贪婪让他无法抗拒这种级别的战斗记忆，尤其还包含着玄璃施展蚀光星律的细节。连接他身体的神经纤维突然暴长，像蛛网般将契约裹成茧：成...交...
随着契约成立，颅骨图书馆的正门缓缓开启。浓稠的墨色雾气涌出，雾气中浮现出由哀嚎人脸组成的阶梯。玄璃刚要迈步，却被烬拦住。他弯腰捡起地上一截断裂的肋骨，轻轻抛向阶梯。
肋骨接触雾气的瞬间，表面立刻浮现密密麻麻的文字。那些字迹如同活物般钻入骨骼，直到肋骨砰然炸裂，碎渣竟化作微型书本四散飞逃。
知识污染。烬的灰雾在身前形成过滤网，直接接触会被强制灌输记忆。
玄璃的锁链突然刺入自己左臂，黑血顺着链条滴落，在台阶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孔洞：以毒攻毒。她踏着被诅咒污染的落脚点前行，白靴边缘腾起细小的金黑交织的火星。
烬跟随在她斜后方两步之距，这个位置既能及时策应，又不会触发玄璃的防御本能。他的目光扫过两侧书架，那些看似木材的材质实则是压扁的灵魂，书脊上凸起的人脸仍在无声惨叫。某本烫金典籍突然自动翻开，书页里伸出无数婴儿手臂抓向他的衣角。
别看封面。烬并指斩断那些手臂，断肢落地变成蠕动的象形文字，注意力会被具象化。
玄璃突然停下。前方道路分出七条岔路，每条路口都悬浮着不同的诱惑幻象。有堆满星髓的宝库，有解除诅咒的秘法，甚至还有她幼时生活过的神殿花园。锁链剧烈震颤起来，将幻象逐个击碎：低劣的把戏。
第三条。烬的指尖渗出灰雾，雾气流过之处显现出肉眼难辨的齿痕，那是被无数拾骨者踩踏过的痕迹。他同时注意到玄璃击碎神殿幻象的速度比其他慢0.3秒，这个数据自动归档进记忆宫殿的情感分析区。
通道尽头是座圆形大厅，中央矗立着由脊椎骨拼接而成的螺旋梯。梯子每级台阶都嵌着颗仍在转动的眼球，当玄璃的白靴踏上第三阶时，所有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知道了。玄璃的锁链如临大敌般盘绕成盾。上方传来书本剧烈翻动的哗啦声，整个大厅开始扭曲变形，书架像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下，露出藏在夹层里的真相，那些所谓的藏书根本是记忆抽取装置，每本书都延伸出神经导管连接着顶端的幽砚本体。
烬突然抓住玄璃的手腕向后急退。他们原本站立的地面裂开大洞，升起个锈迹斑斑的铁笼，里面关着三名衣衫褴褛的拾骨者。这些人的天灵盖都被揭开，裸露的大脑表面贴着正在溶解的书页。
承诺过的样本。幽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压下。铁笼栏杆突然生长出尖刺，贯穿拾骨者们的手脚将其固定成展示姿态：新鲜的，刚用完。
玄璃的锁链暴起发难，却被烬暗中用灰雾扯住。他读取到幽砚布置的双重陷阱。如果她此刻出手相救，就会触发埋在这些人大脑里的记忆炸弹。
不够新鲜。烬故意用挑剔的语气说，同时灰雾已沿着地面悄悄渗入铁笼。在某个医修的记忆辅助下，他很快找到这些人大脑皮层上的奴役烙印，形如扭曲的幽字，正随着呼吸微微发亮。
幽砚发出湿漉漉的笑声，更多铁笼从地下升起。每个笼子里都是被不同方式改造的拾骨者，有的眼球被替换成微型书本，有的舌头缝满了字句。最深处那个笼子关着个怀抱婴儿的女子，她全身皮肤都被剥下，用写满经文的纸张重新裱糊。
你要的地理情报...女子怀中的婴儿突然开口，声音却是幽砚的，就在她子宫里藏着的记忆卷轴上。
玄璃的蚀光星律骤然爆发，三枚星镖呈品字形射向幽砚本体。几乎同时，烬的灰雾分成千丝万缕钻入所有拾骨者的鼻腔，他在赌一个可能性：既然幽砚能通过烙印控制他们，那么反向解析烙印就能...
啊！怀抱婴儿的女子突然惨叫，她额头的烙印亮到极致后砰然炸裂。这个变故像推倒了第一块骨牌，接二连三的爆裂声在图书馆各处响起。三名刚被解放的拾骨者眼眶里燃起银火，嘶吼着扑向最近的神经导管。
幽砚的躯体剧烈痉挛，书本组成的左臂突然断落，在半空分解成暴雨般的纸页。每张纸都边缘都生出利齿，朝着玄璃席卷而去。她旋身挥动锁链，黑金交织的光弧将纸页绞碎，却仍有几片漏网之鱼贴上她的袖口，那些纸张开始疯狂往皮肤里钻，字句如蚂蚁般爬满她的小臂。
烬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她侧后方，右手并指如刀刺入自己左臂，蘸着涌出的灰雾精准点在那几片纸张上。雾与纸接触的瞬间，幽砚突然发出痛吼。那些纸上记载的竟是他最珍视的童年记忆，此刻正被灰雾污染吞噬。
你竟能...幽砚的声音首次出现慌乱，所有书架开始朝中心挤压。趁此机会，烬贴着玄璃耳畔快速道：东侧第七书架，有剑修记忆。
玄璃的瞳孔微微扩大。她突然割破食指，以血为墨在空中写下串复杂符文，正是天穹神殿严禁外传的禁术起手式。符文成型的刹那，整个图书馆的温度骤降，书架表面结出冰晶。
大寂灭术？！幽砚的贪婪彻底压过理智，所有神经导管都转向那串悬浮的血符。就在他本体前倾的瞬间，烬如离弦之箭冲向指定位置，灰雾化作利刃劈开书架防护。无数记忆碎片喷涌而出，其中某道赤红剑光格外醒目。
幽砚这才惊觉上当。那根本不是什么禁术，而是玄璃用蚀光星律模拟的诱饵！他暴怒地收回所有神经导管，整座图书馆开始崩塌，书本化作武器从四面八方射来。某本厚重的典籍击中烬的后背，书页哗啦啦翻动间，无数记忆强行灌入他的脑海。
骄阳下，名叫绯羽的少女正在练剑，她马尾辫上的赤红剑穗随着动作飞扬；血战中，她的佩剑未烬被敌人击断，碎片折射出她含泪的金色瞳孔；坠落时，她徒劳地抓向越来越远的天空，归墟的黑暗逐渐吞没那点红色...
这些画面在烬的记忆宫殿里横冲直撞，最后定格在绯羽濒死前刻在剑柄上的三个字：帮我活。
烬！玄璃的呼唤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朝幽砚本体移动，右手呈抓取姿势，那是记忆掠夺的本能动作。而在他视线尽头，幽砚已经撕开自己胸腔，露出里面由千万本书籍压缩成的核心，封面正是用绯羽的皮肤装帧的。
锁链破空声响起。玄璃的诅咒锁链与圣光罕见地同时发动，黑金交织的洪流将路径上的书架全部粉碎。幽砚不得不调动核心能量防御，这就给了烬最关键的三秒。他的灰雾终于捕获到那段被刻意隐藏的记忆：绯羽的剑穗里藏着半张归墟地图，而那个坐标点此刻正在玄璃脚下！
地下！烬用灰雾将信息直接送入玄璃脑海。她立刻变招，本该攻向幽砚的蚀光星律突然转向，重重轰击在地面。古老的石板碎裂，露出下方由剑痕组成的阵法，正是绯羽用最后力气刻下的传送阵。
幽砚的尖啸震得颅骨书架纷纷炸裂。当黑金光芒吞没两人的瞬间，烬看到那些获得自由的拾骨者正一个接一个地自爆，用血肉在图书馆墙上涂写出不字。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幽砚疯狂撕扯自己头发的模样，他镶嵌的书本正在一页页脱落：空壳！你窃走我最珍贵的混乱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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