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渊撕裂的余波仍在灵魂深处嗡鸣,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撞在破碎的铜钟上,震得人神魂欲裂。烬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缓缓调整着体内那股混沌力量的流转。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调息”,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归档”与“压制”将穿越界渊时被动吞噬的狂暴空间乱流记忆碎片,强行纳入灵魂深处那片无边无际的灰雾图书馆,分门别类,暂时封存,以免它们失控地翻涌出来,撕裂这具早已千疮百空的躯壳。
他的黑袍更破了,边缘处被空间碎片割裂成褴褛的流苏,沾染着暗沉的不明污渍。脸上没有血迹,只有一种过度消耗后的苍白,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内里那疯狂运转的“归档”过程所榨取。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是星雾状的银灰,空洞,冰冷,倒映着眼前这个铅灰色的陌生世界。
尘寰。
这个词在那些坠入归墟的强者记忆碎片中出现过,通常伴随着“流放”、“贫瘠”、“诅咒之地”之类的标签。如今亲身立于其上,才能体会到那份刻入骨髓的残酷。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仿佛一块锈蚀的巨大铁板低低地压在头顶,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朦胧、死寂的光从不知名的源头渗透下来,勉强照亮这片荒芜。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腐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毒性瘴气,吸入肺中带着辛辣的刺痛,连能量运转都似乎滞涩了几分。远山是扭曲的、裸露的岩层,呈现出病态的褐红与暗黄,看不到丝毫绿意。大地龟裂,裂缝中偶尔飘出带着硫磺味的薄烟。
这就是玄璃不惜燃烧诅咒、他几乎崩碎灵魂才抵达的地方。一个希望与绝望同样渺茫的地方。
玄璃就站在他几步之外,身姿依旧挺直,但那份圣洁与孤高已被狼狈和虚弱覆盖。原本胜雪的白衣破损严重,染满了穿越界渊时溅上的污血和尘垢,最刺目的是背后那一片仍在缓慢渗出的暗红,那是为护住他被血税站爆炸晶柱碎片所伤。颈间那道狰狞的黑暗锁链似乎比在归墟时更加活跃,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时而收缩,勒紧她苍白的皮肤,时而微微震颤,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沉嘶嚎,与这片污秽大地产生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共鸣。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金瞳中的光辉也黯淡了许多,但深处那冰封般的意志未曾动摇。
他们的落脚点是一处荒芜的山坳,四处散落着巨大的、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金属残骸,像是某种巨兽的尸骨,沉默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死寂。
突然,一阵夹杂着污言秽语的嘶吼和金属碰撞声打破了死寂,从山坳的另一侧传来。
烬的银灰色瞳孔微微转动,视线穿透稀薄的瘴气。只见七八个身影正在争夺着什么,嘶吼、咆哮、刀刃砍入肉体的闷响不绝于耳。
那是一群流民。或许曾经是尘寰的居民,如今却已与这片土地同化,变成了某种可怖的存在。他们衣衫褴褛,几乎不能蔽体,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恶疮、增生的肉瘤和诡异的晶化斑点。他们的肢体大多发生了不同程度的畸变,有的手臂异化成巨大的骨爪,有的脊柱扭曲,匍匐前行,有的脸上五官错位,只剩下贪婪和疯狂的光芒在眼中燃烧。
他们争夺的,不过是岩缝里生长的一小块灰绿色的、毫不起眼的净化苔藓。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这一点点可能蕴含微弱净化能量的植物,就是足以引发生死搏杀的宝贵资源。
战斗短暂而血腥。一个畸变成巨爪的流民刚刚撕开另一个的喉咙,抢到苔藓塞进嘴里,就被身后一柄锈迹斑斑的铁斧劈开了后脑。胜利者发出嗬嗬的怪笑,迫不及待地想去抠出死者嘴里的苔藓残渣。
然后,他们嗅到了陌生的气息。更“纯净”的气息。并非圣洁,而是玄璃身上那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能量波动,以及烬那空灵灵魂散发的、对他们而言如同黑暗中最显眼火炬般的异样感。
贪婪瞬间压过了对同类的杀戮欲望。所有还能动的流民,大约五六人,猛地转过头,畸形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山坳深处的两人。那目光,如同最饥饿的鬣狗看到了鲜肉。
“新鲜的…肉!”
“外来的肥羊!”
含糊不清的嘶吼着,他们拖着畸形的身体,挥舞着锈刀、骨棒和铁斧,如同嗅到血腥味的丧尸般扑了过来。那争先恐后的姿态,扭曲的面容,凝聚成了尘寰最直接、最野蛮的“欢迎仪式”。
玄璃眉头微蹙,并非出于恐惧,而是纯粹的厌恶与疲惫。她甚至没有去碰触腰间那柄光华内敛的长剑。就在第一个流民嚎叫着冲到她面前三丈之地时,她微微抬眸。
嗡!
一股无形却无比沉重的威压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那不是刻意释放的力量冲击,而是她体内那源于天穹神殿的至高诅咒被外界恶意引动,自发产生的排斥性气息。圣洁早已被污染,但那份位格上的碾压,那份凝聚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黑暗重量,对于这些早已被尘寰污秽浸透、灵魂孱弱不堪的流民而言,不啻于直面深渊本身!
扑通!扑通!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流民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畸形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出,发出嗬嗬的气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后面稍慢一步的也像是撞上了一堵冰冷的铁墙,踉跄着止住脚步,惊恐地看着那个白衣染血、颈缠黑链的女子,仿佛看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
烬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出手,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在流民扑来的瞬间,他的“本能”已经启动。那空洞的银灰色瞳孔深处,无数细微的符文一闪而逝,如同最高效的扫描器,捕捉着这些尘寰原生生命体的信息:
目标生物结构分析:肢体畸变普遍,骨骼密度异常增高,肌肉纤维伴有晶化现象,代谢系统高度适应毒性环境…
能量反应:微弱且混乱,蕴含高浓度尘寰特有瘴气成分,灵魂强度低下,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存在强烈吞噬外来生命能量的本能…
威胁等级:低。个体战斗力约等于归墟劣等噬忆兽,战术配合无,智慧水平低下…
记忆碎片捕获:痛苦、饥饿、对“净化苔藓”的渴望、对“城防军”的恐惧、对“血税”的麻木憎恨…“沉渊星髓”?捕获到模糊关键词,关联“力量”、“传说”、“禁地”…
信息如同流水般掠过他的意识,被迅速归档。这些流民本身毫无价值,但他们混乱的记忆碎片,却是了解这个世界的宝贵“食粮”。尤其那个关于“沉渊星髓”的模糊念头,与他怀中那块得自地鸣裂谷、此刻正微微发热的深蓝色晶石产生了细微的共鸣。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被玄璃的诅咒气息刺激,或许是这片土地本身的恶意,远处一片浓郁的、带着诡异磷光的墨绿色毒瘴毫无征兆地爆发,如同翻滚的潮汐般向着山坳急速蔓延而来!那瘴气所过之处,连那些锈蚀的金属残骸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可见其毒性之烈。
跪地的流民们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他们的身体在毒瘴边缘开始迅速溃烂,肉瘤爆开,流出黄绿色的脓水。
玄璃颈间的黑暗锁链在这一刻骤然变得狂暴!那锁链仿佛嗅到了极其美味的“食粮”,竟主动地、贪婪地吸收起弥漫过来的毒瘴之气!黑链表面那些扭曲的符文剧烈闪烁,蠕动得更加欢快,甚至发出了一种令人牙酸的、吮吸般的细微声响。锁链绷得笔直,一股更加深沉的不祥气息从玄璃身上散发出来,那金瞳中的黯淡光辉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墨绿。
“呃……”玄璃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微微晃动。诅咒锁链吸收外界能量固然能短暂缓解其对本体的侵蚀,但这个过程同样痛苦,且会加剧锁链的活性,带来更不可控的风险。她的脸颊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神色。
烬的视线立刻从流民身上移开,锁定在玄璃身上。毒瘴、锁链异动、玄璃的状态…这些信息瞬间被整合评估。
“走。”他吐出一個冰冷的字眼,不再是基于交易的计算,而是最有效率的生存判断。
他一把抓住玄璃的手腕。她的皮肤冰冷,带着细微的颤抖,目光迅速扫过环境,之前“归档”的地形信息瞬间调取。他拉着她,毫不犹豫地冲向山坳一侧一个不起眼的、被巨大锈铁板半掩着的漆黑洞口。那似乎是一个废弃已久的矿道入口。
身后,是毒瘴吞噬流民发出的绝望惨嚎,以及诅咒锁链吸收毒瘴时那令人心悸的嘶嚎呜咽。
矿道内部阴暗潮湿,充满了陈腐的尘埃味和更浓郁的锈蚀味。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尽是碎砾和湿滑的苔藓。只有隐约的光线从入口处透入,勉强勾勒出坑道扭曲向下的轮廓。
玄璃强忍着锁链异动带来的不适,任由烬拉着前行。她的呼吸略显急促,背后的伤口在奔跑中传来阵阵刺痛。
烬却在此刻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的手按在了身旁坑道的岩壁上。那岩壁并非天然岩石,而是某种混合了矿渣和金属加固物的结构,触手冰冷粗糙。
就在他手掌接触岩壁的瞬间。
轰!!!
一段极其强烈、极其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他的手臂悍然冲入他的灵魂!
大地在疯狂震颤,天空碎裂,燃烧的巨石如雨般坠落。巨大的、无法理解的金属结构从地底拱起,又在恐怖的能量冲击中扭曲、崩解。人们哭喊着奔跑,身体在无形的力场中分解、晶化、或者畸变成怪物…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金属断裂的尖啸,绝望的哀嚎,还有一种笼罩一切的、高频的、仿佛世界本身在呻吟的悲鸣…
灼热、窒息、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地脉被强行撕裂、抽干的剧痛!
这是…“大崩陨”的记忆?!是这座矿道,这片土地,在灾难发生那一刻所烙印下的永恒伤疤!
即便是烬这样空寂的灵魂,在这股庞大而狂暴的集体性伤痛记忆冲击下,也忍不住身体一晃,按着岩壁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那空洞的银灰色瞳孔中,星雾剧烈翻滚,仿佛有无数破碎的画面一闪而逝。
短短一瞬,记忆洪流退去,只留下冰冷的余波在他灵魂中回荡。
他缓缓收回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沾染了一些岩壁上的黑色污渍。
而在他方才手掌按压之处,岩壁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刻痕,在灰尘剥落后,隐约构成了一副残缺的、古老的图示,蜿蜒的线条指向地底深处,几个模糊的符号环绕着一颗星辰般的标记。
烬的目光凝固在那副刻痕上。
“星髓矿脉地图…”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冰冷,毫无波澜,却像是在死寂的矿道中投下了一颗无声的惊雷。
“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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