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毒瘴如同拥有生命的粘稠幕布,笼罩着废弃矿道的入口,将本就晦暗的天光过滤成一种令人窒惨的惨绿色。玄璃静立着,白衣上的污血与尘泥早已板结,化作另一种形式的铠甲。颈间,那狰狞的黑暗锁链似乎因周遭浓郁的污秽气息而愈发躁动,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发出极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嘶嚎,与她周身残存的那一丝圣洁光辉形成诡异而痛苦的对比。
她的金瞳扫过那些在瘴气边缘踉跄后退、最终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流民劫掠者。仅仅是诅咒自然散逸的一缕气息,对于这些早已被尘寰“流毒”和苦难折磨得脆弱不堪的灵魂而言,已是无法承受之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压倒了贪婪。
烬站在她身侧,沉默得像一块嵌入环境的顽铁。他那双空洞的银灰色眼眸里,星雾状的微光无声流转,刚刚那几个流民扑上来时的动作、他们锈蚀刀斧的轨迹、乃至他们眼中混杂着疯狂与绝望的情绪,都在瞬间被剥离、分解、归档,化为他庞大记忆库中微不足道的尘埃。他俯身,指尖掠过一名昏迷劫掠者的额际,冰冷触碰间,零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污水般涌入。
“……血税……又来了……躲……躲进矿坑……”
“……‘沉渊星髓’?老巴克的疯话……说能换十年血税……”
“……疼……骨头里像有虫子在咬……”
尘寰的残酷图景通过这些破碎的意识流入烬的感知,冰冷,单调,与他从归墟那些强者尸体中汲取的波澜壮阔的记忆相比,贫瘠得只剩下最原始的生存与痛苦。他无法理解那种被称为“希望”的、关于“星髓”的缥缈传言为何能驱动这些脆弱生命飞蛾扑火,这超出了他“归档-利用”的逻辑范畴。
就在这时,周围的毒瘴忽然剧烈翻涌,浓度陡然攀升,浓郁的黄绿色雾气几乎化为实质,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扑面而来。玄璃闷哼一声,她颈间的诅咒锁链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剧毒瘴气刺激,猛地绷直,黑光大盛,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毒雾,链身剧烈震颤,发出的嘶嚎声变得尖锐刺耳,甚至压过了瘴气的呼啸!
锁链的反常活跃带来了剧烈的反噬,玄璃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愈发苍白,但她依旧站得笔直,只是那双向来冰封的金瞳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
烬的目光从流民身上移开,落在玄璃颈间那异常活跃的锁链上。他没有情绪,只有判断,环境威胁等级提升,诅咒稳定性下降,需立即寻找遮蔽。
他的视线转向那黑黢黢的矿道入口。那里曾是尘寰古老开采活动的遗迹,如今已被废弃多年,岩壁斑驳,布满了锈蚀的痕迹和诡异的苔藓,像是大地上一道溃烂的伤疤。在瘴气的侵蚀下,矿道入口更显阴森,仿佛巨兽贪婪等待猎物自投罗口的咽喉。
没有言语,烬率先向矿道走去。玄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锁链带来的悸动,步履略显滞涩地跟上。
一踏入矿道,外界瘴气的嘶鸣顿时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渗透骨髓的阴冷与死寂。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血污混合的气息。微弱的光线从矿道顶部偶尔的裂缝渗入,勉强照亮脚下凹凸不平、堆满碎砾的路。
烬的指尖无意识地擦过身旁冰冷潮湿的岩壁。那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锈蚀物和矿尘,但在某些区域,隐约能感受到极其微弱的能量残留,以及……某种人工雕琢的痕迹。
忽然,他停下脚步。手掌完全贴合在一处看似寻常的岩壁上。
冰冷的触感传来,但紧接着,并非记忆碎片,而是一股庞大、混乱、充满毁灭意味的意念洪流,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噩梦,猛地通过接触点撞入他的意识!
天穹倾覆,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巨大的裂隙如同闪电般撕裂山川,赤红的地脉岩浆如同世界的血液喷涌而出,吞噬一切!无数模糊的身影在奔跑、哭嚎、化为焦炭!巨大的、无法理解的金属造物从崩裂的天空坠落,砸入沸腾的火海,激起万丈尘埃!恐怖的震荡波席卷四方,岩石融化,空气燃烧,一副末日图景!
是“大崩陨”的记忆碎片!并非某个人的记忆,而是这片大地本身记录的、深植于地脉深处的、世界级的创伤记忆!
即便是烬这空洞的灵魂,在这过于磅礴和混乱的毁灭意象冲击下,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他眼中星雾状的银光剧烈闪烁,仿佛超负荷的星辰。
玄璃立刻察觉到他的异常。她并未感受到那记忆洪流,但能感知到烬周身那本就稀薄的“生”气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以及岩壁上那一闪而逝的、异常古老的能量共振。
“怎么了?”她的声音在幽闭的矿道里显得格外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烬缓缓收回手,眼中的星雾逐渐恢复平稳。他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向那面岩壁。这一次,他看得更为仔细。指尖拂开厚重的锈尘,露出了下面掩盖的东西。
那并非自然形成的纹路。
是符文。极其古老、残缺不全,但结构精妙严谨,蕴含着某种引导或封印意味的符文。它们深深镌刻在岩壁内部,大部分已经磨损或被后续的锈蚀覆盖,只有极小一部分因他刚才的触碰和能量共振而短暂显现。
而在那符文的中央,隐约勾勒出一条扭曲的、指向矿道深处的路径,路径的尽头,是一个模糊的、星辰状的标记。
符文中藏有星髓矿脉地图残片。
就在两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意外发现所吸引时。
“呜!嗡!”
一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声突然从矿道深处传来!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引发岩壁的震动,如同某种巨大的、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激活,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感,重重地敲打在人的鼓膜和心脏上!
几乎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矿道外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毒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搅动,开始剧烈翻滚,然后竟像是遇到了克星般,被那声波强行推挤、驱散!惨绿色的雾气迅速变得稀薄,外界昏暗的光线重新渗入洞口。
沉重的、金属踩踏碎石的脚步声从矿道深处传来,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玄璃周身圣辉微凝,诅咒锁链警惕地低伏,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烬无声地移至她侧前方,空洞的眼眸望向声音传来的黑暗,身体进入一种绝对冷静的预备状态,无数战斗记忆碎片在他灵魂深处待命,等待被调用组合。
嗡鸣声渐歇,脚步声在距他们十余丈外停下。
一个庞大的轮廓从阴影中缓缓浮现。
那并非生物,而是一台造物。、几乎完全由锈蚀金属构成的奇异造物。它形似某种巨大的钻探或掘进机械,但主体结构却隐约能看出某种生物骨骼的框架,仿佛是将巨大的金属部件强行铆接在了一具不可思议的巨兽骸骨之上。无数粗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和传动杆从主体伸出,如同扭曲的肢体和血管。其头部位置是一个巨大的、不断缓慢旋转的钻头,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矿泥和某种无法分辨的干涸液体。
整个造物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机油味和一股……陈年的血腥味。它静静地停在那里,庞大的身躯几乎堵塞了本就不算宽敞的矿道,投下的阴影将烬和玄璃完全笼罩。
接着,一个身影从那锈蚀巨兽般的造物肩部一个简陋的驾驶舱内跳了下来。
那是一个男人,身形高瘦,穿着沾满油污的皮质围裙,裸露的胳膊和半边脸颊上,镶嵌着与那造物同质的、锈迹斑斑的金属义肢。他的右手完全被一只复杂的机械爪所取代,左眼则是一颗不断调整着焦距、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机械义眼。他的头发灰白,杂乱地束在脑后,面容被风霜和油污刻满痕迹,唯有一只完好的右眼,闪烁着一种混合了疲惫、警惕、以及……某种看到罕见猎物般的灼热光芒。
他先是扫了一眼矿道外那些瘫软在地的流民,又看了看被驱散的毒瘴,最后才将目光牢牢锁定在烬和玄璃身上。他的机械义眼红光在烬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他那双空洞的眼睛上聚焦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
然后,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声音沙哑得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嘿,‘地蚯’的动静大了点,没吓着二位吧?这鬼地方的瘴气可是要命的东西,隔三差五就得清一清。”
他拍了拍身旁那台名为“地蚯”的庞大锈蚀造物,发出沉闷的响声。
“看二位面生得很,不像是这矿坑里的老鼠。能从外面那鬼地方全须全尾地走到这儿,有点本事。”他那只完好的右眼在玄璃身上扫过,尤其是在她颈间那显眼的黑暗锁链和周身残存的圣洁气息上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但很快又被更多的探究欲所覆盖。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回到烬身上,那机械义眼的红光似乎更亮了些。
“这矿道深处可不是什么善地,迷路了?还是……在找什么东西?”他看似随意地问道,那只机械爪的手指无意识地开合着,发出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我叫铁骸,勉强算是个……捡破烂的。对这一带还算熟。”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粗犷的友善,但那只不断闪烁着红光的机械义眼,以及他身体细微的、仿佛随时准备暴起或后退的姿态,都透露出极大的危险性和一种毫不掩饰的……贪婪。
尤其是当他看向烬时,那种贪婪几乎化为实质。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机械义眼的光圈收缩到极致,仿佛要将烬从里到外彻底扫描透彻,声音里带上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至于这位……朋友。啧啧,真是……罕见的材质。我在这锈铁城厮混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
“无魂之人?完美的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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