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铁城的巨大齿轮在头顶缓缓转动，发出沉闷而永恒的轰鸣，如同这腐朽世界的喘息。污浊的空气里混杂着铁锈、劣质燃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烬背负着依旧虚弱的玄璃，在由废弃金属和粗陋石材堆砌出的狭窄巷道中快速穿行。
玄璃伏在他背上，呼吸轻微，那双曾映照星穹的金瞳半阖着，黯淡无光。诅咒的锁链在她苍白的皮肤下不安地蠕动，时而凸起，时而隐没，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素心提供的临时藏身点并非久留之地，城防军的搜查声浪虽暂时远去，但空气中紧绷的弦却从未放松。他们必须尽快出城，前往地鸣裂谷，那是激活星髓、暂时压制玄璃体内诅咒的唯一希望。
根据铁骸，那个半身都已融入机械的癫狂技师，提供的残缺信息，以及烬从各方记忆碎片中拼凑出的线索，出城的“捷径”就在前方那片被称为“锈蚀峡谷”的废弃工业区。
峡谷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废弃管道和锈死的巨大反应炉，它们像远古巨兽的尸骸，沉默地矗立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地面覆盖着厚厚的、五颜六色的化学粉尘和油污，踩上去绵软而粘腻，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怪味。
烬的脚步很轻，几乎无声。他的瞳孔中，星雾状的银灰色微光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频率闪烁着，不断处理着从环境中汲取的信息流：空气里异常的能量波动、远处齿轮咬合的规律、风中带来的细微声响、乃至脚下土壤的密度差异……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纳入感知，解析，归档。这是他生于归墟、长于记忆风暴的本能，也是他在这充满恶意的世界中存活至今的倚仗。
背上的玄璃忽然动了一下，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肩头的衣物。
“……”她没有说话，但烬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瞬间僵硬。
几乎在同一时刻，烬也停下了脚步。
太安静了。
并非无声，而是属于这片废弃之地的、固有的那种嘈杂背景音，风声掠过铁皮的尖啸、零星滴水声、小型变异生物在暗处窸窣爬行的动静，突然消失了。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网骤然收拢，将这一片区域与外界隔离开来。
烬缓缓将玄璃放下，让她靠在一根巨大的、锈蚀的输送管道旁。他的动作平稳，没有丝毫慌乱，那双空洞的眼睛扫视着前方峡谷的转弯处，以及两侧如同峭壁般的废弃建筑。
“出来。”他的声音平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寂的水潭。
回应他的，是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以及从阴影中缓缓步出的人影。
大约二十来人，穿着混杂了皮质护甲和锈铁铠甲的衣物，脸上涂抹着油彩与污垢，眼神里充斥着狼一般的贪婪与残忍。他们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有粗劣的能量枪，有焊接了锯齿的砍刀，更多的是沉重且布满尖刺的钝器。为首一人，格外高大雄壮，半边脸被机械义眼取代，闪烁着不祥的红光，肩上扛着一柄需要双手才能握持的巨型碎颅锤。
但最引人注目的，并非这些煞气腾腾的佣兵，而是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那件东西。
一架需要两人操作、底座装有沉重轮毂的怪异弩炮。炮身由暗沉的金属铸造，布满了粗糙的铆钉和难以理解的刻痕，透着一股古老而暴戾的气息。它的弓臂并非寻常材质，而是某种惨白的、巨大兽类的骨骼打磨而成，骨臂之间绷紧的能量弦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都因其存在而微微扭曲。炮口幽深，对准了烬和玄璃的方向，散发着吞噬一切的寒意。
“黑旗佣兵团。”机械义眼的头领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有人出了大价钱，要请两位去‘做客’。”
烬的目光掠过那些佣兵，最终定格在那架骸骨弩炮上。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从那些佣兵散乱的、充满杀戮与掠夺欲望的记忆碎片中，他迅速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黑旗”，锈铁城周边势力颇大的流寇团体，以残忍和认钱不认人著称。而那架弩炮，是他们赖以成名的凶器，“碎魂”，传闻是从某个远古遗迹中挖掘出的遗构残骸改造而成，威力巨大，但每一次发射都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没兴趣。”烬的回答依旧简洁冰冷。他微微侧身，将玄璃完全挡在身后。
“嘿，由得你选？”头领嗤笑一声，机械义眼红光大盛，“老子‘屠夫’巴顿看上的人，要么跟着走，要么变成肉酱被老子拖走！尤其是那个小妞……”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烬身后的玄璃，即使她此刻状态极差，那份超越尘寰的圣洁与诅咒交织的诡异魅力依旧动人心魄，“……可是指名要活的‘贵重物品’！”
话音未落，巴顿猛地一挥手。
嗡！
那架名为“碎魂”的弩炮猛然爆发出刺目的灰白色光芒，炮身那些难以理解的刻痕逐一亮起，那惨白的兽骨弓臂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浓烈的嗜血渴望。操作弩炮的两名佣兵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正被抽取着生命力。
一道凝练到极致、近乎实质的能量光束撕裂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尖啸，直轰而来！它所过之处，地面的污秽粉尘无声湮灭，连空气都被电离出刺鼻的臭氧味！
这一击，快、狠、准！完全封锁了烬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蕴含着足以将钢铁熔穿、将岩石汽化的恐怖能量！
千钧一发！
玄璃强提一口气，指尖艰难抬起。黯淡的金瞳中闪过一丝决绝，周身微弱的圣光与躁动的诅咒之力被迫同时涌动，交织成一片薄薄的、却蕴含着蚀灭与守护双重意境的光幕，蚀光星律！
轰！！！
能量光束狠狠撞在薄薄的光幕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道光束竟如同泥牛入海，大半部分被光幕迅速“蚀灭”分解，但残余的冲击力依旧震得光幕剧烈荡漾，玄璃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身体摇摇欲坠。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光幕在吸收了这一击的能量后，非但没有增强，反而变得更加稀薄，仿佛被某种力量污染、抵消！
“哦？能挡住‘碎魂’一击？”巴顿略微惊讶，随即狞笑更甚，“不愧是上头要活捉的目标！有意思！我看你能挡几下！充能！再给老子轰！”
弩炮周围的佣兵立刻将几块闪烁着不稳定能量的劣质晶石塞入炮身基座的凹槽，操作弩炮的两人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烬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那惨白的兽骨弓臂上。就在刚才弩炮发射的瞬间，他强大的感知力捕捉到了从兽骨中散发出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波动，那是无数记忆碎片被强行撕裂、糅合、最终化为纯粹毁灭能量的哀嚎！是归墟深处，那些以记忆为食的凶暴生物特有的灵魂回响！
这弩炮的核心部件，竟是用“噬忆兽王”的骸骨打磨而成！它不仅能够发射毁灭性能量，更能吞噬、瓦解目标的精神与记忆！
难怪玄璃的蚀光星律抵挡得如此艰难。蚀光星律的本质是分解与净化，但这噬忆兽王骨却带有吞噬与污染的特性，两者某种程度上相互克制，甚至后者对能量体还有额外的侵蚀效果！
“它的核心…是噬忆兽王的骨头。”烬的声音低沉，快速对身后的玄璃说道，“能吞噬能量，污染精神。”
玄璃拭去唇边血迹，金瞳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若非她本质特殊，刚才那一击就足以让寻常修士魂飞魄散。
“哈哈哈！现在知道怕了？”巴顿狂笑，“晚了！给老子轰碎那个男的！女的留下！”
碎魂弩炮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灰白色的光芒急速凝聚，比上一次更加狂暴！
不能再硬抗！玄璃状态极差，每一次动用力量都会加剧诅咒的反噬！
烬眼中银芒骤闪。面对再次袭来的死亡光束，他没有试图防御，也没有闪避，在那光束即将及体的瞬间，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佣兵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径直抓向那道光束！
“找死！”巴顿狂笑，仿佛已经看到烬手臂乃至半个身子被轰成碎片的场景。
然而，下一幕却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
烬的手掌并未与光束发生剧烈碰撞。在他的掌心与光束接触的点，空间仿佛微微扭曲，一层极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雾气一闪而逝。
那足以熔金蚀骨的毁灭性能量，在触及他掌心的刹那，竟像是遇到了无底深渊，威力骤减，并且变得极不稳定！
但这并非结束！
烬的身体微微震颤，瞳孔中的星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他并非在单纯承受或抵消这股力量，而是在……“解析”！通过直接接触，疯狂解析这道能量光束的结构，更重要的是，解析那噬忆兽王骨中蕴含的、混乱暴虐的记忆回响！
无数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嘶嚎、疯狂的杀戮意念顺着能量流冲击着烬的意识海。那是噬忆兽王生前吞噬的无数可怜虫的残忆，被弩炮的粗暴机制强行激发出来，化作了毁灭的一部分。
换作常人，哪怕只是接触一丝，都会立刻陷入癫狂。
但烬……他是归墟的空壳，是行走的记忆载体。混乱的记忆洪流，对他而言既是毒药，也是食粮！
他闷哼一声，脸色苍白了一分，但眼神却越发冰冷空洞。他强行驾驭着这股混乱的记忆洪流，以自身为容器，进行着难以想象的极速处理与重组！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外人看来，烬只是用手掌“挡”了一下光束，光束威力大减且变得明暗不定，但依旧推着他向后滑行了数米，脚在地面犁出两道深沟。
“妈的！邪门！”巴顿愣了一下，随即暴怒，“继续！轰死他！”
弩炮再次开始充能。
但就在这一刻，烬动了！
他借着后退的势头猛地站稳，那隻接触过光束的手掌骤然握紧，仿佛将什么东西强行攥在了掌心。然后，他对着那正在疯狂汲取能量、发出嗡鸣的碎魂弩炮，遥遥一拳挥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也没有绚烂的光影效果。
只有一股无形无质、却凝聚了无数痛苦、绝望、疯狂记忆的“精神冲击”，顺着他对能量结构的理解，精准地、无声无息地灌入了那噬忆兽王骨之中！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将刚刚吸收解析掉的、那些属于受害者的哀嚎记忆，经过初步的梳理和放大，反向灌注了回去！
嗡！！！
碎魂弩炮猛地剧烈震颤起来，那惨白的兽骨弓臂上突然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虚影，发出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凄厉尖啸！兽骨中原本被强行镇压的噬忆兽王残存意识，在这同源而更加狂暴混乱的记忆冲击下，瞬间被引爆了！
操作弩炮的两名佣兵首当其冲，双眼瞬间翻白，口鼻喷出混杂着脑髓的血沫，一声不吭地仰天栽倒，浑身抽搐，显然意识已经被彻底冲垮！
紧接着。
轰隆！！！！
那架令人望而生畏的碎魂弩炮，从兽骨弓臂开始，寸寸龟裂！内部不稳定能量瞬间失控，引发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巨大的火球和冲击波席卷而出，离得最近的几名黑旗佣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吞噬、撕碎！残肢断臂和金属碎片四处飞溅！
“不！我的宝贝！”巴顿目眦欲裂，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出去，狼狈地摔在地上。
硝烟弥漫，刺鼻的焦糊味和血腥味瞬间取代了原本工业废料的气味。
废墟和烟尘之中，烬缓缓站直身体。他甩了甩有些焦黑灼伤的右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混乱。背靠管道的玄璃，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烬的背影，金瞳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她没想到，烬会用这种方式，如此迅速地破解了这致命的杀局。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就在爆炸的硝烟尚未散尽之时，一道极其凝聚、迅疾如电的星辉之光，毫无征兆地从峡谷上方一侧的峭壁阴影中射出！
它的目标，并非烬，而是他身后虚弱不堪的玄璃！
这一箭，时机刁钻到了极点，正值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且狠辣无比，直取要害！箭矢之上蕴含的纯净而冰冷的星辉之力，与这污浊的尘寰格格不入，那是，天穹的力量！
玄璃瞳孔骤缩，那星辉之力让她体内的诅咒锁链瞬间暴动，剧痛袭来，竟让她一时无法凝聚力量闪避或抵挡！
烬的反应快到了极致。他甚至没有回头，完全凭借对能量流动的感知和对危险的直觉，身体猛地向后一靠，用自己并不宽阔的后背，再次挡在了玄璃身前！
嗤！
星辉箭矢擦着他的肩胛掠过，带起一溜血光，最终深深钉入他们身后的金属管道，箭尾兀自剧烈颤动，发出纯净而冰冷的辉光。
烬的肩膀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但诡异的是，并没有多少鲜血流出。伤口处，浓郁的灰色雾气如同沸水般翻涌蠕动，试图侵蚀、湮灭那残留的星辉之力，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那双空洞的瞳孔中，星雾第一次剧烈地翻滚起来，一种名为“冰冷”的东西，在其中迅速凝聚。
硝烟渐散，破碎的弩炮残骸还在燃烧，黑旗佣兵死的死伤的伤，一片哀嚎。
而更高处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三名身着纯净白甲、身形挺拔、散发着肃杀与冰冷气息的身影。他们的盔甲在尘寰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不容玷污的辉光。
为首一人，手中握着一把流转着星辉的长弓，正缓缓放下。
天穹净域，净律巡卫！
已至！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