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血腥气混杂着地底矿脉特有的金属锈味,沉甸甸地压在裂谷的每一寸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脚下的地面不再仅仅是坚硬的岩石,而是覆盖着一层黏腻、半凝固的暗红色浆状物,每踩一步,都会发出“噗呲”的轻微声响,抬起脚时,便带起几缕拉丝的、令人作呕的猩红粘稠。
这便是素心所指的“血径”。
两侧高耸的岩壁,不再是自然的造物。那上面布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但绝非寻常的矿镐所为。深深的刻痕交织错落,构成一幅庞大、邪异、令人头皮发麻的画卷。那些刻痕并非死物,内里似乎有粘稠的血液在缓慢地流动、渗透,将古老的岩石染成一种不祥的、仿佛随时会滴落鲜血的暗红色。符文古老而扭曲,充满了蛮荒血腥的气息,却又在某种核心的韵律上,透着一丝让玄璃瞳孔骤缩的、冰冷的熟悉感。
烬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速扫过那些流淌着血污的刻痕。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虚划,似乎在空气中临摹、解析、归档。这些符号的结构、能量的流动方式、其中蕴含的那种将生命精华强行抽取、固化的残忍意念,与他“吞噬”过的无数记忆碎片中的某些阴暗面隐隐共鸣。但更深层的东西,一种构筑这些符文的“基础语法”,却让他灵魂深处那片混沌的灰雾泛起极其细微的、本能的排斥。
玄璃的脚步停了下来。白衣的下摆早已被血污和尘泥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但此刻,她站在这片巨大的、流淌着鲜血的岩壁前,周身那股圣洁与死寂交织的气息变得愈发冰冷。她的金瞳死死盯着岩壁上方一片尤其复杂、核心处仿佛嵌着一颗巨大干涸心脏的符文组合,纤细的手指微微蜷缩。
“这些祭文…”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震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与天穹神殿用于‘赐福’和‘净化’的基源符文…同出一辙。”
烬转眸看她,空洞的银灰色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安静地等待她的分析,如同等待数据录入。
“但神殿的符文,引动的是经过提纯的‘星律辉光’,冰冷,纯粹,秩序森严。”玄璃的指尖隔空点向那蠕动的血痕,语气愈发冰冷,“而这些…它们被扭曲了,不,是被‘还原’了!剥离了所有虚伪的辉光外衣,只剩下最原始、最贪婪、最血腥的掠夺本质!以生灵精血为墨,以痛苦绝望为魂,浇筑而成!”
她猛地看向烬:“城邦议会…不,甚至焚血氏族本身!他们所谓的血祭传统,恐怕从一开始,就是天穹布下的局!用这种扭曲同源的力量,引诱他们堕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滋养‘沉渊星髓’的肥料!尘寰的高层…早已被渗透,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天穹圈养的牧羊人!”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岩壁两侧那些最深暗的裂隙阴影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数十对猩红的光点。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与锈铁摩擦的声音响起。一个个身影,僵硬地、扭曲地从阴影中步出。
它们曾是人。
但现在,它们只是勉强维持着人形的可怖造物。身体的主要部分是由暗红色的、仿佛被血液浸透又凝固了千万次的晶石构成,缝隙间可见扭曲的、尚未完全晶化的骨骼和干瘪的肌肉纤维。它们的四肢极不协调,有的手臂异化成巨大的晶石重锤,有的双腿如同扭曲的金属支架。而它们的胸膛处,无一例外地,都在缓慢而沉重地搏动着,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透过半透明的、污浊的暗红色晶石胸壁,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那里面跳动的,根本不是什么能量核心,而是一颗,完整的人类心脏!
每一颗心脏都被无数细小的、由血液凝结而成的符文锁链缠绕、刺穿,痛苦地抽搐跳动着,将一种绝望而狂暴的能量泵送往这些怪物的全身。它们的眼眶空洞,只有那一点猩红的光芒在闪烁,锁定着闯入此地的生灵。
“血晶傀儡…”玄璃的声音凝重如铁,“以活人之心为炉,以罪孽血符为柴,燃烧性命驱动的不死怪物…果然是他们最肮脏的手笔!”
根本无需任何警告,最近的三具血晶傀儡已然发动了攻击。它们的动作看似僵硬,实则快得惊人,沉重的晶石重锤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呼啸声砸落!那声势,足以将钢铁都砸成齑粉。
玄璃眼神一厉,即便诅咒在身,圣力被污,她依然是那位曾令深渊震颤的天罚圣女。她并未后退,反而迎前一步,周身那黯淡的蚀光星律骤然凝聚于指尖,化作一道极细极锐利的黑色丝线,无声无息地横切而出。
嗤啦!
冲在最前面的那具傀儡,从腰部至肩部,骤然出现一道平滑如镜的切面。上半身斜斜滑落,重重砸在血污地面上。但那颗在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却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断裂的截面处疯狂生出新的、更加尖锐狰狞的血色晶簇,剩下的下半身竟然依旧迈动着扭曲的双腿,朝着玄璃猛撞过来!
与此同时,另外两具傀儡的攻击也已至身前!重锤未到,那狂暴的血腥气压已经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烬动了。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万遍。侧身,拧腰,避开一记重锤砸击,那锤风刮得他额前碎发向后激扬。在另一具傀儡的晶石利爪即将触碰到玄璃后背的刹那,他的手掌后发先至,并非格挡,而是五指如钩,直接按在了那布满血污符文的晶石胸膛之上!
“空蚀之触。”
他心中默念,那源自灵魂本能的吞噬之力发动。
然而,这一次,涌入他体内的,并非纯粹的能量或战斗技巧。
是痛苦!
是绝望!
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嘶嚎!
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强行禁锢在晶石躯壳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被符文侵蚀、同化,感受着生命力和灵魂被一点点抽干、注入这具行尸走肉般的傀儡之中,去执行杀戮命令的极致痛苦!
“呃…”即便是烬这样几乎剔除了情感的空壳,在这海量负面情绪的冲击下,身体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一顿。那些狂暴的、属于死者最后时刻的记忆碎片,像是最污秽的毒针,试图刺入他混沌的灵魂灰雾。
但也仅仅是一顿。
灰雾翻涌,如同无形的磨盘,将这些外来者的痛苦与绝望强行碾碎、归档、化为冰冷的“信息”。有用的,是这傀儡的能量运行模式、结构弱点、以及那颗作为核心的心脏与岩壁上血祭符文之间的能量链接频率。无用的情感渣滓,则被瞬间摒弃。
解析,完成。
他的指尖灰雾微微一凝,以一种奇特的频率震颤起来,如同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干扰了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与外界血祭符文的力量连接。
那具前冲的傀儡动作猛地一滞,胸腔内心脏的搏动变得混乱而无序,眼中的猩红光芒明灭不定。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嚎,庞大的晶石身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胸膛内心脏的光芒急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
另一边,玄璃面对那具只剩下半身却依旧冲来的傀儡,眼中寒意更盛。她并指如剑,蚀光星律不再是纤细的丝线,而是化作一道凝实的、缠绕着黑色电光的短矛,精准无比地刺入那半截身躯胸腔内心脏的位置!
噗嗤!
黑色的蚀光瞬间爆发,如同跗骨之蛆,沿着血色的能量通道逆向侵蚀,瞬间将那颗仍在负隅顽抗的心脏连同周围的晶石结构一并湮灭成最细微的粉末。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爆发,又迅速结束了两具傀儡。
但危机并未解除。
岩壁两侧的阴影中,更多的猩红光芒亮起。咔嚓咔嚓的声响不绝于耳,越来越多的血晶傀儡被惊动,从它们蛰伏的血巢中爬出,如同被惊扰的蜂群,从四面八方缓缓围拢过来。那一片片跳动的心脏红光,在昏暗的裂谷中连成一片,仿佛一条由生命铸就的、通往地狱的猩红路径。
它们的数量,太多了。而且在这片被血祭符文笼罩的区域,它们的力量似乎能得到源源不断的补充。
玄璃呼吸微促,连续动用力量让她颈间的诅咒锁链再次不安地躁动起来,细微的嘶嚎声穿透血肉,折磨着她的神经。她雪白的齿贝轻轻咬了下失去血色的下唇,看向烬。
烬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些越来越多的傀儡身上。他的视线,落在那具被他破坏了能量连接而倒地的傀儡胸口。
在那颗刚刚停止跳动、正在逐渐枯萎的心脏深处,在蚀光与灰雾共同作用后残留的细微能量余烬中,一段极其短暂、极其破碎、却无比清晰的记忆画面,如同溺水者最后吐出的气泡,猛地炸开,涌入他的感知,并通过灵魂链接,不可避免地共享给了与他距离极近、气息相连的玄璃。
那是一个年轻的流民男子,面黄肌瘦,眼中却还带着一丝对未来的微弱憧憬。他被人强行按倒在冰冷的祭坛上,岩壁上那些扭曲的血色符文活了过来,如同嗜血的蚂蟥,钻入他的皮肤,刺入他的心脏。极致的痛苦让他面目扭曲,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视线最后定格在祭坛上方,一个身穿锈铁城议会高级议员服饰、肥胖的脸上带着狂热而虔诚笑容的男人身上。那议员的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却散发着纯净星辉力量。令牌上,清晰无比地镌刻着一个徽记:一座巍峨的神殿,被星辰环绕。
天穹神殿的徽记!
画面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的琴弦。
那最后刻骨铭心的背叛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浸透了共享感知的两人。
玄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金瞳中的冰封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实质的悲伤。她终于明白,为何这里的怨念如此沉重,为何那些心脏至今仍在痛苦地跳动。
他们…这些被献祭者,至死都以为自己是奉献于尘寰的某个原始神灵或氏族祖灵,却根本不知道,抽取他们性命、享受他们献祭的,正是那些高高在上、自诩纯净、将他们视为污秽与蝼蚁的…天穹!
“呵…呵呵…”玄璃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她环视着周围越来越多的、曾经是她子民的血晶傀儡,眼中的金光几乎要燃烧起来,“好一个…同源!”
烬缓缓站直身体,指尖残留的灰雾彻底散去。他空洞的目光扫过那些逼近的傀儡,最后落在玄璃剧烈起伏的胸口,那里,诅咒的锁链正因为她激烈的情绪波动而加速蠕动。
更多的血晶傀儡,发出了无声的咆哮,蜂拥而上。沉重的脚步震得整个血径都在颤抖,岩壁上的刻痕血流加速,仿佛活了过来。
杀戮场,才刚刚开始。
而在那片猩红的尽头,裂谷的更深处,那仿佛来自大地心脏的、沉闷而巨大的齿轮咬合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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