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渊的伤口在身后缓缓弥合,最后一丝尘寰特有的、混杂着铁锈与流毒的污浊气息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浓郁得化不开的、独属于归墟的腐朽与死寂。
污秽的磷光取代了锈铁城铅灰色的天空,扭曲的怪石与巨大的、不知名生物的苍白骸骨构成了这里永恒的地貌。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那是记忆彻底湮灭后留下的灰烬,吸入肺中,带着一种灵魂层面的冰冷与钝痛。
“咳……”玄璃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咳,唇角渗出一缕发黑的血丝,迅速被周遭贪婪的污秽气息卷走、同化。重返归墟,她体内那本就蠢蠢欲动的诅咒如同回到了滋养它的温床,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那些缠绕在她肢体上的黑暗锁链嘶嚎着、蠕动着,表面浮现出更加深邃复杂的诅咒符文,勒紧她的骨肉,疯狂吞噬着她用以压制它们的、本就所剩无几的圣力。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熔金般的眼瞳,在归墟永恒的昏暗中燃烧着不屈的冰焰。
烬沉默地站在她身侧,他那身不知从哪个倒霉拾荒者身上剥下的破烂衣袍,在穿过界渊时已被能量乱流撕扯得更加褴褛,露出其下看似苍白瘦弱、却蕴藏着恐怖力量的躯体。他同样能感受到归墟环境对灵魂的侵蚀,那些无孔不入的记忆尘埃试图钻入他空荡的灵窍,却被本能运转的灰雾无声湮灭、吸收、归档。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嶙峋的怪石和远处如巨兽肋骨般刺破天穹的骸骨林,眼中星雾状的银灰色光芒细微流转,如同最精密的罗盘,快速定位并更新着环境信息。
“跟紧。”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他微微调整了站姿,将玄璃护在了相对远离一处不断渗出黑色粘液的腐蚀性地穴的方向。
玄璃没有回应,只是艰难地调动蚀光星律,在体表维持着一层极薄的黑辉,勉强阻隔着过度浓郁的污秽死气直接侵蚀她的伤口。每一下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冰冷的刀片,诅咒锁链与归墟环境共鸣带来的剧痛,几乎要撕裂她的神经。
他们的落脚点并非安全区域。脚下是松软、粘稠的污沼,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破裂的气泡中释放出能扭曲感知的淡紫色毒瘴。四周散落着巨大的、部分已晶化的兽骨,形成一片天然的、危机四伏的迷宫。更远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低沉的、非人的呜咽,那是低阶噬忆兽和更诡异的归墟生物在黑暗中游荡、觅食。
烬的灰雾感知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他“看”到了三只形如巨蜥、鳞甲剥落露出下方蠕动着黑色经络的噬忆兽,正循着玄璃身上那无法完全掩盖的、混合了圣洁与诅咒的特异气息,从三个方向缓缓逼近。它们的复眼中闪烁着对“高级食粮”的贪婪磷光。
没有交流,没有预警。
就在其中一头噬忆兽借助一根倾斜的巨骨掩护,猛地扑出的瞬间,烬动了。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简洁高效得如同经过亿万次演算。侧身,避过带着腥风的利爪,右手并指如刀,灰雾在指尖凝聚成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刃芒,精准无比地刺入巨蜥下颌与颈部连接的薄弱鳞隙。
“噗嗤!”
轻微的闷响。灰雾刃芒并非单纯的物理切割,更带着一种“湮灭”与“归档”的特性。噬忆兽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复眼中的磷火瞬间黯淡、熄灭。它关于捕猎、嘶嚎、贪婪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戳破的气囊,汹涌而出,却被烬周身的灰雾瞬间吸收、分解,化为他浩瀚记忆库中微不足道的一缕尘埃。
巨兽无声无息地瘫软下去,沉入污沼。
另外两只噬忆兽的攻击接踵而至。一只张口喷出大团污绿色的酸液吐息,另一只则甩动长满骨刺的尾巴,横扫而来,力量之大,足以击碎岩石。
烬的身影在间不容发之际变得模糊。他脚下步伐玄奥,如同鬼魅,巧妙地利用另一具巨兽骸骨作为掩体,避开了酸液吐息。那足以腐蚀金属的酸液淋在苍白的骨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恶臭的白烟。
对于横扫而来的骨尾,他没有再躲。左手闪电般探出,竟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尾梢最粗壮的一节骨刺!噬忆兽恐怖的力量传来,让他手臂的肌肉微微绷紧,脚下陷入污沼半寸,但他身形稳如磐石。
抓住骨尾的瞬间,海量的、混乱癫狂的记忆碎片顺着接触点汹涌冲入他的意识海,那是噬忆兽吞噬无数受害者后积累的、无法消化的痛苦与疯狂。换作常人,甚至稍弱一些的修行者,瞬间就会被这股记忆洪流冲垮意识,变成白痴或新的疯子。
但烬只是瞳孔中的银灰色星雾急速旋转了一瞬。空荡的灵魂如同无底深渊,将那些狂暴的记忆碎片尽数吞没、压制、归档。他甚至没有皱眉。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再次点出。这一次,灰雾刃芒直接刺入了噬忆兽通过骨尾传递力量和精神的核心节点。
第二只噬忆兽的疯狂戛然而止,瘫软倒地。
最后一只见状,复眼中竟闪过一丝源自本能的恐惧,呜咽一声,转身就想潜入污沼逃遁。
但一道漆黑的流光后发先至!
玄璃不知何时已强压下剧痛,抬起了手。一缕极细的蚀光星律,缠绕着嘶嚎的诅咒锁链虚影,如同死神的指尖,瞬间跨越空间,精准地没入了那只逃遁噬忆兽的头颅。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那噬忆兽的动作瞬间凝固,然后如同风化了千万年般,无声无息地瓦解、消散,连一点残渣都未留下,彻底归于虚无。
蚀光星律收回,玄璃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又白了几分。强行催动力量,让反噬的诅咒锁链勒得更紧,几乎要嵌入她的骨头。
烬松开手,任由掌中那节冰冷的骨刺掉落污沼。他转过头,看向玄璃。那双空洞的眼睛在她苍白的面孔和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
“不必要的消耗。”他陈述道。在他的逻辑里,那只噬忆兽已被吓破胆,威胁等级大幅下降,无需动用会引动自身反噬的力量去清除。
玄璃抿紧毫无血色的唇,熔金的瞳孔冷冷扫了他一眼,带着一丝疲惫的倔强:“它的恐惧会引来更多……麻烦。”声音有些沙哑,说完便不再看他,全力对抗体内的诅咒。
烬没有再说话。他理解了她的逻辑,杜绝一切潜在风险。虽然在他看来,风险与消耗的评估并非最优解,但他接受了这个结果。他蹲下身,指尖灰雾缭绕,快速解剖起脚下那只被灰雾湮灭的噬忆兽尸体,从颅骨深处取出一小块黯淡的、蕴含着微弱精神抗性的结晶,随手收起。这是归墟的生存法则,一切可利用的资源都不应浪费。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污沼深处,那片由更多巨大尸骸堆积形成的、阴影更浓的区域。
“那边。暂时躲避。”他指向那个方向。他的感知告诉他,那里有一个相对干燥的、由某种巨兽腐朽颅骨形成的天然洞穴,可以暂避这片污沼持续散发的毒瘴和可能循着战斗波动而来的其他东西。
玄璃没有异议。她此刻的状态极差,急需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喘息,压制暴动的诅咒。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在嶙峋的怪石与巨大骸骨间穿行。烬在前方引路,他的步伐精准地避开那些看似稳固实则暗藏陷阱的松软地带和不断渗出腐蚀粘液的孔洞。玄璃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诅咒锁链在她体内疯狂搅动,与外界的归墟死气里应外合,试图彻底瓦解她的意志和身体。
终于,他们抵达了那个巨兽颅骨形成的洞穴。入口被几根交错断裂的肋骨遮挡,内部空间不大,却相对干燥,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骨质粉尘气息,隔绝了外界大部分污秽毒瘴。
一进入洞穴,玄璃便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骨壁缓缓滑坐在地,双手死死按住心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细密的冷汗从她的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牙关紧咬,抵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诅咒反噬之痛。周身逸散出的微弱圣辉与黑暗锁链疯狂交锋,明灭不定。
烬站在洞口,如同沉默的礁石。他没有打扰她,只是向外警戒着。他那非人的感知被放大到极致,捕捉着外界一切细微的能量波动和声音,污沼气泡的破裂声、远处噬忆兽的嚎叫、更深处某种巨型生物移动带来的沉闷震动……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明显恶意的窥探感。
那窥探感并非来自明显的生物,更像是源于这片土地本身,源于那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怨念与死寂,它们因玄璃这个“异常体”的到来而微微“苏醒”,流露出本能的排斥与贪婪。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玄璃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尽管脸色依旧难看,但那种剧烈的、随时可能崩溃的颤抖暂时停止了。她缓缓睁开眼,金瞳中充满了疲惫,但深处的冰寒未曾融化。
她的目光落在洞口的烬身上。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本身就是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塑,唯有周身极其淡薄的灰雾如同呼吸般缓缓流转,将几片试图飘入洞穴的记忆尘埃无声湮灭。
忽然,玄璃的瞳孔微微收缩。
就在刚才那一瞬,烬周身流转的灰雾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稳定的波动。而在那波动之中,竟隐约浮现出几个极其模糊的碎片幻影,冲天而起的灼热血焰、一个男人战纹燃烧发出怒吼的侧脸、还有铺天盖地的晶石兽潮……
那是……赤燎?尘寰地鸣裂谷中的战斗场景?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立刻就被更加浓郁的灰雾吞没,恢复了死寂的平稳,但玄璃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一种莫名的寒意悄然攀上她的脊背。
烬的“空壳”,能吞噬、归档、模拟一切外来记忆,但其本质应是绝对的“空”,绝对的“无”。那些被吞噬的记忆,理应如同书籍被放入图书馆,需要时取出“翻阅”、“使用”,而不应这样不受控制地自行“泄露”出来。
除非……他的“空壳”本身,出现了问题。
是过度承载了尘寰的记忆?是多次强行组合不同记忆碎片带来的负荷?还是……别的什么?
联想到穿越界渊时,他灵魂灰雾因过度负荷而剧烈翻涌,甚至惊动了地底噬忆虫群的情形,玄璃的心中警铃大作。
她强撑着骨壁,缓缓站直身体,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刺向烬的背影。她的声音因虚弱而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
“烬。”
烬缓缓转过身,空洞的银灰色眼眸望向她,没有任何情绪,等待她的指令或询问。
玄璃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的‘空壳’……在崩解?”
洞穴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外界归墟永恒的风呜咽着吹过骸骨缝隙,带来遥远而不祥的回响。
烬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她只是问了一句“今天天气如何”。但他周身的灰雾,却在她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凝滞了那么一刹那。
“都是来看爽文的,不藏一下说不过去吧?收藏涨得快,作者码字都有劲儿,懂的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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