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深处，临时开凿出的洞窟弥漫着归墟特有的污秽与尘寰渗流的铁锈混合气息，潮湿而压抑。仅有几块镶嵌在岩壁上的劣质荧光石散发着昏沉惨绿的光，勉强照亮这方狭小天地，光影摇曳，如同鬼域。
玄璃倚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双目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呼吸微弱，先前强行压制星髓反噬又硬抗净律巡卫的追击，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最触目惊心的是她颈间与四肢缠绕的黑暗锁链，它们不再如往常般疯狂嘶嚎蠕动，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这种平静并非好转的征兆。仔细看去，会发现锁链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流动的深蓝色微光，那是“沉渊星髓”的力量在起作用，暂时麻痹、禁锢了诅咒的活性。然而，这层星髓辉光并非均匀覆盖，而是与锁链本身相互侵蚀、对抗，在接触点迸发出几乎肉眼难辨的细微黑紫色电火花，每一次微弱的爆鸣，都让玄璃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意识地蹙紧眉头，身体细微地颤抖。锁链本身仿佛被激怒却又无力挣脱的困兽，偶尔会猛地一挣，勒紧几分，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更深的、仿佛灼烧过的焦黑痕迹，旋即又被星髓之力强行压服。这种拉锯战正在她的体内无声而惨烈地进行着，消耗着她本就濒临枯竭的生命力。
烬沉默地坐在她对面，他那件沾染了尘寰锈色与归墟污秽的残破衣袍下，身体同样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最深的一处在左肩，被晶石尖刺贯穿的创口边缘呈现出不祥的紫黑色，那是晶歌部落的毒素与尘寰流毒混合的痕迹。他处理伤口的方式粗暴而高效，直接用撕下的布条死死捆扎止血，仿佛那并非他自己的躯体。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玄璃身上，空洞的银灰色瞳孔里，数据流般的微光无声闪烁，持续解析着她周身能量波动的细微变化，评估着星髓与诅咒对抗的每一个趋势，归档每一种可能的发展方向。偶尔，他的视线会扫过被小心放置在玄璃身侧的那枚泪滴状“沉渊星髓”核心，它此刻光芒内敛，仿佛也因之前的消耗而陷入沉寂。
洞窟内唯一的声响，除了两人微弱的呼吸，便是一种极轻微的、黏稠液体被搅动的咕嘟声。
盲眼医者素心，正守着一口不过巴掌大小的漆黑药鼎。鼎下并无明火，而是由她指尖渗出的、一丝丝墨绿色的诡异毒瘴作为燃料，无声地灼烧着鼎身。鼎内，归墟特有的剧毒瘴气与她从尘寰各处收集来的诡异毒草正被精心炼化，逐渐融合成一种散发着奇异甜腥气的深紫色膏状物。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能“看”见鼎内每一分药力的变化。
“归墟的‘腐髓瘴’能麻痹万灵，尘寰的‘哑声藤’可凝滞魂啸…再辅以…呵，‘天穹’丢弃的‘净律石粉’…以毒攻毒，方能暂缓圣女的痛楚。”素心低声自语，又像是在向洞内另外两个存在解释。她那空洞的眼窝“望”向玄璃的方向，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只是这药性猛烈，非常人能受。幸而…圣女殿下并非常人。”
药膏渐成，散发出愈发浓郁的甜香，那香气吸入一口，便让人觉得头晕目眩，灵魂仿佛都要被麻痹。素心指尖蘸起一点那深紫色的膏体，那膏体竟似活物般在她指尖微微蠕动。
“烬…”素心忽然转向烬的方向，声音缥缈，“此药需以外力引导，渗入咒链与皮肉相接之处…我目不能视，需你助我。”
烬抬起头，银灰色的瞳孔倒映着药鼎那诡异的墨绿毒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站起身，走到玄璃身边，蹲下。动作间，左肩伤口被牵扯，渗出更多黑血，他却浑然未觉。
素心将那蘸有药膏的手指递向烬，示意他接过。“以你之力，将此药力…缓缓渡入…切记，需均匀…”
就在烬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诡异药膏的刹那，他眼底那数据流般闪烁的银芒骤然停滞了一瞬！
并非因为药膏本身，而是在那浓郁甜腥的香气掩盖下，一股极其微弱、却与他刚刚在净律巡卫身上感知到的同源、却更加阴险隐蔽的能量波动，正从那翻腾的墨绿色毒瘴中逸散出来，那是一种极其精巧的追踪星标，被完美地溶解、隐藏在了毒瘴燃料之中，若非他对“天穹”造物有着近乎本能的极致厌恶与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没有任何迟疑，甚至没有经过思考的间隙。生存的本能、对那特定能量波动的极端排斥、以及某种…某种不愿这具“高级营养源”与“危险知识库”被他人标记、夺走的冰冷逻辑，驱使他的身体做出了反应。
“嗤！”
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并非去接药膏，而是五指如铁钳，骤然扣住了素心纤细的脖颈！巨大的力量瞬间爆发，将她猛地掼压在冰冷的岩壁之上！
“呃！”素心猝不及防，喉骨受压，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手中的药鼎差点脱手，鼎中毒瘴剧烈翻腾，那深紫色的药膏溅出几滴，落在岩石上，立刻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小坑。
烬的身体前倾，空洞的双眸死死“锁”定素心那张因窒息和惊愕而微微扭曲的脸。他周身有极其稀薄的灰雾开始不受控制地逸散，左肩的伤口也因此崩裂得更厉害，黑血顺着手臂滑下，滴落在地。
“星标。”他开口，声音是那种久未使用的沙哑，语调却平板无波，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听不出任何质问的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他刚刚解析归档的事实，“毒里…有‘眼睛’。”
玄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艰难地睁开一线眼帘，模糊的金瞳看到眼前景象，下意识地想调动力量，却引得颈间锁链猛地一缩，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素心被掐得脸色由红转紫，挣扎着，从喉咙深处挤出断断续续的笑声，那笑声带着绝望的疯狂与苦涩：“…呵…呵呵…果然…瞒不过…你这…怪物…”
她艰难地转动眼球，似乎想“看”向洞窟的某个方向，眼中流出混合着恐惧与解脱的泪水：“我…我的族人…被囚于净域‘永眠花圃’…唯有…唯有交出你们…才能换他们…活…”
“命”字还未完全出口。
咻！
一道极其凝聚、灼热刺目的星辉箭矢，毫无征兆地撕裂洞窟入口那简陋的遮蔽，带着净化一切的凌厉气息，直射而入！它的目标并非烬，也非玄璃，而是，被烬钳制在岩壁上的素心！
箭矢来得太快，太突然，显然发射者早已潜伏在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或许是灭口，或许是惩戒！
“噗嗤！”
血光迸现。
箭矢精准地贯穿了素心的左肩，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的身体猛地一颤，险些将烬扣紧的手指都震开。炽热的星辉能量瞬间在她伤口处蔓延开来，发出可怕的灼烧声响，与她体内原本的毒力激烈冲突，让她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
洞窟外的阴影里，传来夜枭那阴冷得仿佛毒蛇吐信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一丝冰冷，清晰地传入洞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交易结束，两清了。”
话音落下，洞外那属于夜枭的冰冷气息瞬间远遁，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洞内弥漫的血腥味、毒物的甜腥气、星辉的灼热感，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烬缓缓松开了钳制素心脖颈的手。
素心像一滩烂泥般沿着岩壁滑倒在地，左肩那个可怕的伤口血肉模糊，星辉之力仍在不断灼烧，阻止着伤口的愈合，甚至还在缓慢地侵蚀她的生命。她蜷缩着，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鲜血迅速染红了她破旧的衣衫。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从喉咙里挤出，脸上混杂着生理性的泪水、绝望的灰败和一种诡异的、扭曲的解脱感。
烬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素心颈间冷汗和些许血迹的手，又抬眼看向洞窟入口的方向，那里只剩下被箭矢撕裂的破口以及外界更浓郁的黑暗。他眼中银灰色的数据流再次开始无声闪动，快速归档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素心的背叛与苦衷，夜枭的冷酷与灭口，星辉箭矢的能量特性，以及…当前极度恶化的局势。
玄璃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右手勉强支撑起上半身，看向奄奄一息的素心，金瞳中情绪复杂难辨。愤怒？怜悯？或许都有，但最终都被更深的疲惫和冰冷的现实所覆盖。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天穹的手段。
烬的目光最终落回在地上痛苦痉挛的素心身上。他沉默地再次蹲下，撕下自己身上稍算干净的布条，动作依旧毫无温情，甚至堪称粗暴，但却开始为素心包扎那不断流血的恐怖伤口，试图暂时止住那致命的流逝。
他的指尖偶尔会触碰到那灼热的星辉能量，带来细微的刺痛感，但他面无表情，仿佛那疼痛与他无关。只是在每一次触碰时，他眼底的银芒会微微急促地闪烁一下，如同在贪婪地记录、解析着这属于“天穹”的净化之力的每一种细节，每一种破坏模式。
洞窟内，只剩下素心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以及布条撕裂缠绕的窸窣声响。
那枚被小心放置的沉渊星髓，在一旁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蓝光，冷眼旁观着这由背叛、胁迫、冷酷与一丝极其微弱的、扭曲的“救助”所共同构成的…
毒吻盟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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