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余波,如同神祇震怒时挥下的巨锤,将归墟边缘这片死寂的“灰烬坟场”狠狠砸碎,又再蹂躏。亿万承载着过往悲欢的记忆尘埃,被狂暴的能量飓风卷上高空,搅得天昏地暗,许久才如同绝望的黑雪,纷纷扬扬,再度落下。
坟场中央,那座由烬强行撑起的巨大灰茧,此刻已是裂痕遍布,宛如一件被粗暴砸裂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古老陶器,摇摇欲坠,却仍固执地维持着最后的形状。茧壁不再是最初纯粹的灰雾,上面如同烙印般交织着暗金蚀光的残痕、焦黑星律的灼迹,更有丝丝缕缕不祥的诅咒黑气如活物般蠕动、缠绕。它孤零零地矗立在无垠的灰暗之中,像一座沉默的丰碑,祭奠着无法言说的牺牲。
茧内,是另一个死寂的世界。
玄璃蜷缩着,意识在无边的苦海里浮沉。苍离那记几乎要将她神魂都碾碎的“星律归零”,即便绝大部分威力被烬以身为盾悍然挡下,但渗透进来的那一丝余威,也已足够将她这本就被诅咒反复侵蚀、千疮百孔的身躯,推向彻底崩坏的边缘。经脉之内,冰寒的神殿圣力与灼热的归墟诅咒仍在疯狂厮杀,每一次力量的碰撞都带来刮骨剜心般的极致痛楚。灵魂深处更是如同被投入了永不停歇的绞磨盘,冰冷的教条、污秽的低语、苍离漠然的审判、还有那些早已被她亲手埋葬的情感碎片……无数景象和声音疯狂旋转、撕扯,要将她的存在彻底磨灭。
然而,在这足以令任何生灵崩溃的极致痛苦中,却存在着一片诡异的“宁静区”。
一层薄薄的、不断流动的灰雾屏障,如同最精巧的囚笼,又似最坚固的摇篮,将她包裹其中。它隔绝了外部那毁灭性能量风暴的绝大部分冲击,也滤去了那些能直接撕裂神魂的记忆尘埃的直接冲刷。这屏障没有温度,甚至带着一种虚无的冰冷,但它运转得如此精密,如此高效,唯一的目的,似乎就是将“生存”维持下去。
在剧痛浪潮短暂退却的间隙,玄璃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帘。
往日璀璨的金瞳此刻黯淡无光,视野模糊不清。她看到内壁的灰雾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流淌,不断修复着被外部恐怖力量震出的裂痕。每一次修复,都有一缕灰雾变得稀薄,最终彻底消散。而伴随着灰雾的持续消耗,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感应浮上心头,茧外那个人的气息,正在同步地、不可逆转地减弱!
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甚至瞬间压过了身体那无休止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
他到底做了什么?
这灰茧……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尝试凝聚体内残存的力量,指尖艰难地亮起一丝微弱的蚀光黑芒,轻轻碰触在内部的茧壁之上。
嗡!
一股庞大、混乱、却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坚韧”意志,顺着那丝黑芒猛地反馈回来,瞬间冲垮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感知。这意志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的“宣告”,由无数破碎的画面、嘈杂的声音、炽烈或绝望的情绪碎片强行糅合而成,铺天盖地涌来:
是绯羽在晨光中练剑,汗水挥洒,剑锋划破空气的清响;
是素心在昏暗灯下研磨草药,侧脸宁静而专注;
是赤燎咆哮着挥动战斧,血焰冲天,劈开晶石兽坚硬的甲壳;
是铁骸的机械臂与锈铁摩擦,迸射出的刺眼火花;
是流民孩童在废墟瓦砾中麻木翻找食物时,那双空洞又渴望的眼睛;
是归墟风暴中,无数拾荒者癫狂的惨叫与绝望的哀嚎;
还有……她自己。冰封神殿里,独自仰望虚假星空的漫长孤寂;坠入深渊时,诅咒锁链加身的冰冷与绝望;以及不久之前,她决然燃烧生命,化作寂灭黑辉为他劈开生路的刹那……
亿万生灵的碎片,亿万份或细微或磅礴的“存在过的证明”,此刻竟以一种蛮横到极致、也笨拙到极致的方式,被强行编织、熔铸在一起,构成了这座保护她的壁垒,这座正在疯狂消耗着他的摇篮!
这根本不是他平日里窃取后便随意丢弃的记忆!这是他……生生“承担”下来的东西!
他把这些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灵魂的重量,全都背负在了自己那具“空壳”之中?然后,在此刻,将它们当做燃料,点燃,用以守护她?
“呃啊……”玄璃喉咙里溢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不知是源于身体的创伤,还是因为这远超理解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认知。
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他的灵魂总是那般灰蒙空寂。那不仅仅是虚无,那里面……早已塞满了整个世界的残骸与悲鸣!而他此刻,正在将这些残骸点燃,作为守护她的薪柴!
疯子……
这个空壳……
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就在这时,外部一道格外狂暴混乱的记忆乱流,裹挟着归墟的污秽能量,狠狠冲撞在灰茧之上。
“噗!”
茧外,烬的身体猛地一震,张口喷出一股色泽灰败的血液。那血液离体的瞬间,并未洒落,而是化作更为浓郁的雾气,迅速融入茧壁,弥补着防御的消耗。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按在茧壁上,维持着能量的输送。另一只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袖袍早已破碎,露出的手臂皮肤上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丝丝缕缕的灰雾从中不断逸散。
他身上的黑袍破碎不堪,布满能量冲刷留下的焦痕与冰屑。那张总是空洞漠然、缺乏生气的脸上,此刻竟清晰地呈现出一种极致的“疲惫”。那不是肉体的劳累,而是灵魂被无数外来物强行塞入、撑胀、又必须极限约束运转所带来的、源自本源的枯竭与濒临崩解。
银灰色的瞳孔深处,星雾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溃散、又勉强重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耳中是万亿个声音交织的尖啸与悲哭。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硬塞了无数杂乱线团的容器,每一根线都代表一段人生,一份执念,一种深切的痛苦。它们在他的“空壳”内横冲直撞,嘶吼着,几乎要将他的存在彻底撕裂、同化。
本能。
完全是生存本能驱动的反应。
在看到苍离那毁灭性的攻击即将吞没玄璃的刹那,他体内那些平日里被“归档”封存、视若废料的海量记忆碎片,那些他弃如敝履的“情感渣滓”,突然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疯狂共振起来。它们尖叫着,恐惧着,不甘着,汇聚成一股盲目的、却又磅礴无比的洪流。
然后,他近乎直觉地遵循了这洪流的指引。
将它们毫无保留地导引而出,以最粗暴、最浪费、却也最直接的方式,构筑了这面盾,这个茧。
他并不理解何为“守护”,亦不存在“牺牲”的概念。这更像是一种……基于他独特“工具逻辑”的极端应用。玄璃是高级营养源,是危险知识库,他们之间那场“交易”尚未完成。她这件重要的“工具”不能损坏。而面对无法以力抗衡的外部破坏,唯一的选择,就是动用自身所拥有的全部“材料”去缓冲、去抵消。
只是他拥有的“材料”,是整个世界沉沦的重量,是亿万生灵的残响。
每一秒,都有海量的记忆碎片在屏障的剧烈消耗中彻底湮灭,与之一起燃烧殆尽的,还有他强行束缚、驱动这些碎片的“本源力量”。他的灵魂本质,正在被飞速掏空。
痛。
难以言喻的痛。
并非单一的痛苦,而是亿万份痛苦的叠加。剑刃穿心的剧痛,至亲永别的哀痛,信仰崩塌的绝望,饥寒交迫的折磨……所有他曾经冷眼旁观、甚至亲手剥离出来的东西,此刻都加倍地反噬回来,在他灵魂的最深处疯狂肆虐。
他空洞的眼中,第一次因为自身这诡异的状态,浮现出极其细微的、茫然的波动。就像一台超负荷运转到每一个零件都在发红、哀鸣、濒临解体的机器,无法理解自身为何会陷入这种境地。
为什么……会这么“痛”?
这些无用的杂质……为何拥有如此可怕的……“重量”?
他低头,看着自己死死按在茧壁上的手。指尖已经变得有些透明,正在微微消散,化作最本源的灰雾粒子。视野边缘开始发黑,那万亿的嘈杂声音似乎正在远去,并非消失,而是他的“容器”即将无法再承载它们,即将彻底沉入那一片喧嚣的、永恒的死寂。
就在意识即将被无尽的痛苦和虚无彻底吞没的刹那。
茧内,一股微弱、却异常“坚定”的波动,透过厚厚的茧壁,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那波动……很熟悉。是玄璃的力量。但不再是纯粹的蚀光星律,也不再是冰冷的诅咒,其中夹杂着某种……更为灼烫的、他无法立刻归档理解的东西。
像是一颗在冰封万载的冻土最深处,仍在顽强搏动的心脏。
烬那即将彻底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几乎同时,茧内的玄璃挣扎着,将自己残存的所有力量——那混合了微弱星髓之力、蚀光黑辉、狂暴诅咒以及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命名的、灼热情绪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决然地注入灰茧内壁。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她只是无法再忍受这种单方面的、沉默的消耗与牺牲!
她不需要摇篮!
她不是必须被护在翼下的雏鸟!
她是天罚圣女,是叛天者,她的路注定由血与火铺就,而非他人的骸骨!
轰!
两股力量。一股是外来的、混乱的、承担了世界悲鸣的灰雾洪流;一股是内发的、挣扎的、不屈的逆命意志,在灰茧的壁垒之上,悍然交汇!
没有预想中的爆炸与冲突。
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难以理解的“共鸣”。
灰茧剧烈震动,表面那些蛛网般的裂痕骤然亮起!那些原本杂乱无章、互相冲撞的记忆碎片,仿佛被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稍稍梳理,开始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加速流转。痛苦依旧,悲鸣依旧,但它们不再仅仅是毁灭性的噪音,而是化作了一曲低沉、浩瀚、悲怆莫名的……葬歌?
烬浑身剧震,按在茧壁上的手仿佛被瞬间灼烧般刺痛,但那刺痛之中,竟又带来一种诡异的“清醒”。灵魂深处那几乎要将他彻底撑爆、拖入疯狂的庞杂洪流,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与之共振、分担的“基点”。
她也在承受!
她并没有被完全保护起来,她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主动分担这恐怖的“重量”!
他空洞的眼中,那茫然的波动被一种更深的“困惑”所取代。他无法理解这种行为。根据他冰冷的计算,安静地待在茧内接受保护,才是效率最高、生存几率最大的选择。为什么她要主动出来承受?这不符合逻辑。
但……
那股从茧内持续传来的、灼烫而坚韧的波动,却像一根烧红的细针,精准地刺入了他近乎麻木的感知核心,带来尖锐而鲜明的触感。
好……“吵”。
和那些记忆碎片一样“吵”。
但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吵”。
外部,记忆的风暴依旧猛烈。灰烬坟场深处,更多被这边异常能量波动惊动的噬忆兽群,开始从四面八方向这片区域聚集。它们贪婪地嗅吸着空气中弥漫的、浓郁到极致的痛苦与记忆的芬芳,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响,幽绿、浑浊或完全空洞的眼瞳在弥漫的灰雾中若隐若现,缓缓逼近那座孤岛般的灰茧,以及茧旁那个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
危险,从未真正远离。
烬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逐渐逼近的、扭曲的阴影。银灰色的瞳孔中,星雾再次开始加速旋转,无数关于战斗技巧、杀戮本能、荒野求生、以及解剖各种生物的记忆碎片自动翻涌、归档、待选。
他按在茧壁上的手,更加用力。那已经开始消散变得透明的指尖,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内部的“共鸣”与外部再次迫近的致命威胁,竟奇迹般地暂时停止了雾化。
虽然依旧无法理解。
虽然那亿万倍的痛苦依旧如潮水般冲击着他每一寸感知。
但某种更底层的、超越了他那套冰冷逻辑的“指令”覆盖了一切。
守护。
完成交易。
维持她的存在。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几乎散架的身体重心,将另一只垂落的手也艰难地抬起,按在了剧烈震动的茧壁上,更多的本源灰雾不计代价地涌入,疯狂加固着摇摇欲坠的茧。然后,他转过头,用那双空洞又仿佛燃烧着无形火焰的眼睛,冰冷地“锁”定了那些最先按捺不住杀戮欲望、嘶叫着扑杀上来的噬忆兽。
灰茧之内,玄璃清晰地感受到了外部传来的、更加激烈的杀戮波动,以及那始终稳定、固执地输送过来的、冰冷中带着决绝的守护之力。她咬破了自己的下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混合着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的咸涩。
她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个空壳。
她只是艰难地、一遍又一遍地,将自身那微弱却顽强的意志,如同敲打战鼓般,重重地敲打进灰茧的壁垒,汇入那曲由无尽痛苦谱写的、悲怆而浩瀚的葬歌之中。
仿佛无声的宣告,又似最倔强的陪伴。
灰烬为摇篮,葬歌亦守护。
在这片埋葬了无数文明与记忆的荒芜坟场里,两个伤痕累累、与世界为敌的灵魂,以一种最不可思议、最惨烈的方式,短暂地、笨拙地,连接在了一起。
摇篮之外,是虎视眈眈、越聚越多的可怖兽群,是依旧高悬于顶、可能随时追噬而来的天穹强敌,是整个世界的沉沉恶意。
摇篮之内,极致的痛苦相互交织,不屈的意志轰鸣共振。
他七窍渗着灰败的血丝,形销骨立,如同风中残烛,下一刻便会燃尽。
她金瞳染血,蜷缩如婴,却在无尽的痛楚中未曾停止抗争。
这场由灰烬构筑的、悖逆生死的守护,仍在持续。代价,是双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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