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撕心裂肺，却不是肉身上的伤，而是灵魂被寸寸剜开的酷刑。
玄璃感觉自己正不断沉沦，坠入一片冰与火交织、记忆混沌翻腾的深渊。外界厮杀声、能量爆鸣声都模糊远去，只剩下体内两股力量的疯狂角力。新得的星髓辉光试图抚平躁动，而那根植于神魂最深处的天穹诅咒却咆哮反扑，漆黑锁链在她识海内疯狂抽打，留下冰寒刺骨的灼痕。
她知道自已正被包裹着，被一种奇异的、灰蒙蒙的屏障温柔地隔绝了外界的致命风暴。是烬…那个空洞得不像活物的家伙。他竟没趁机吞噬她溢散的核心记忆，反而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筑起了这方寸屏障。
蠢货。毫无效率。纯粹的能量浪费。这是她理性最直接的判断。
可为何…这包裹着她的灰雾屏障，传递来的并非冰冷隔绝，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寂静？仿佛亿万吨尘埃温柔覆下，掩埋了所有杀意，只余最原始的守护。
在这极致的痛苦与诡异的安宁撕扯下，她的意识终于彻底失守，被拖入记忆最幽暗的底层。
……
光洁如镜、冰冷彻骨的神殿地面，倒映着穹顶无数流转的星辰符文。年幼的她穿着过分宽大的圣女候补袍服，赤足站在巨大的星仪中央，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周围是模糊而威严的身影，披着星袍的祭司们低声吟唱着古老晦涩的律法。她的母亲，上一任圣女，站在最前方，面容被璀璨星辉笼罩，看不真切，唯有一双与她极为相似的金色瞳眸，里面盛满了她那时根本无法理解的、冰封的哀戚。
“玄璃，我族千载以来，星脉感应最为纯粹者。”一个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的声音响起，属于大祭司苍离，那声音里只有绝对的理性与衡量，“此乃无上荣光，亦是汝之天命。”
她懵懂地点头，尚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她只看到母亲垂在身侧的手，指尖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为承载星律，涤荡尘秽，需保持灵魂之纯粹，剔除非必要之情感杂質。”苍离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敲定了她的命运。
两名高阶祭司上前，手中托着光芒璀璨却散发着极致寒意的水晶仪轨。仪轨核心，是无数细若牛毛、闪烁着冰冷星辉的针尖。
恐惧，后知后觉地攥紧了她小小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望向母亲。
母亲闭上了眼睛，唯有眼角一点微光，迅速湮灭在无情的星辉之下。
冰冷的仪轨缓缓降临。未触及肌肤，却直接刺入她意识最深处。
“啊！”凄厉的童声尖叫在宏伟神殿中炸开，却被无形的屏障死死束缚，传不出去。
快乐的记忆。阳光下追逐晶蝶的短暂欢愉，被剥离，碎成虚无的光点。
温暖的记忆，母亲偷偷塞给她、还带着体温的甜糕滋味，被抽走，化为空白。
委屈时想哭的冲动、取得微小进步时的雀跃、对窗外无尽云海的向往……一切不属于“纯粹星律承载者”的“多余”情感，都被那冰冷的星辉针尖精准定位、剥离、粉碎。
过程缓慢而极致残酷。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寸寸凌迟，所有鲜活的、柔软的、带着温度的部分都被无情剜去，只留下光秃秃的、符合“圣女”标准的框架，冰冷、坚硬、空洞。
痛苦到极致，变得麻木。她蜷缩在仪轨中心，像一具被掏空的精致人偶，金色瞳孔涣散，只倒映着神殿穹顶冰冷华丽的纹路。
最后被剥离的，是一段极其短暂的画面：她躲在巨大廊柱后，看见母亲对着一枚枯萎的花瓣无声垂泪。那一刻，她心中涌起的、对母亲那沉重命运的细微共鸣与心痛。
星辉针尖毫无波澜地将其彻底搅碎。
“礼成。”苍离的声音淡漠无波，宣示着工程的结束。
全新的、合格的“天罚圣女”玄璃，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眼神冰封，周身开始流淌纯净而强大的星律辉光。她完美无瑕，宛如一尊星辉铸造的兵器。
她走过母亲身边时，未曾停留，未曾回头。
母亲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最终却依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沁出一点鲜红，旋即被星辉净化。
……
幻境中的冰冷剧痛，与现实里诅咒反噬的痛苦重叠、放大。玄璃在灰茧中无意识地痉挛，冷汗浸透残破衣衫，又瞬间被灰雾气息蒸干。金色眼睫剧烈颤抖，却无法从这无尽噩梦中挣脱。
为何…为何还要让她记得被剥离的过程？既然已经夺走，为何连这份被夺走的痛苦都如此清晰地烙印下来？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尽的冰冷与虚无所吞噬时，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悍然穿透了幻境壁垒！
是嘶吼！
压抑到极致、痛苦到扭曲、仿佛源自灵魂最底层蛮荒之地的咆哮！
不属于她记忆中的任何声音。充满了原始的、蛮横的、几乎要撕裂自身与天地的狂野力量。
是烬！
他在外面！他也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那嘶吼不似生灵悲鸣，反倒像一座亘古山峦在崩裂，一片无垠星空在坍塌，沉重、粗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屈不挠的张力！
这声音奇异地拉扯着她的意识，将她从纯粹受难的幻境中硬生生拽离少许。她依然能感受到剥离的痛苦，却能分出一丝心神，去“听”那屏障之外的动静。
他的痛苦…是怎样的？
这个念头莫名浮现，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随即，她“看”到了，或者说，通过紧密包裹着她的灰雾屏障，一些碎片化的感知汹涌撞入她的识海。
那不是画面，是更直接的“感受”！
她感受到海量的、混乱的、属于无数陌生灵魂的记忆碎片，正疯狂倒灌进烬那空壳般的灵魂！它们携带着死亡前的极致恐惧、战斗中的燃烧狂热、未尽的刻骨遗憾、滔天的血仇……这些庞杂无比、矛盾重重的情绪洪流，正在他灵魂内部疯狂冲撞、爆炸！
他本是一个空壳，一个完美的容器，本该毫无波澜地容纳这一切。
但现在，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因为她强行分担的诅咒反噬？是因为之前那些无法被剥离的情感杂质悄然侵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感受到他的“空”正在被这些狂暴的记忆洪流强行填满、撑涨、撕裂！那些碎片不再温顺地被他归档利用，反而开始反客为主，要将他这个容器彻底撕碎！
他的嘶吼，是容器即将崩裂的哀鸣？还是…在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疯狂镇压、强行融合这一切？
无法理解。
但玄璃却奇异地感知到，在那沸腾的痛苦嘶吼最深处，蕴藏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恐怖的“意志”。那不是精密的算计，不是明确的目的，更像是一种诞生于虚无深处的原始本能。
守住！
守住这方寸之地。守住这灰茧。
守住…她。
为何要守？守住了，然后呢？一个空壳，也会产生“要守住什么”的意志吗？
幻境中神殿剥夺一切的冰冷，与此刻感知到的、那灰雾屏障传递来的沉重守护感，在她心中形成诡异而尖锐的对比。
一个剥夺所有，赋予冰冷的“天命”。
一个倾尽所有，进行着笨拙却决绝的“守护”。
玄璃那颗被诅咒锁链层层缠绕、冰封千年的心湖，从未像此刻这般混乱过。那死寂的冰面，被这外来的、粗糙的、充满痛苦却偏不放弃的嘶吼，震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隙。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烬那痛苦而不屈的嘶吼，似乎与这片埋葬了无数文明的归墟坟场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共鸣。尤其是坟场中央，那枚矗立了不知多少万载、刻满了湮灭文明痕迹的**远古葬碑**，其上斑驳古老的纹路竟开始逐一亮起幽暗微光！
嗡！！！
低沉宏大的嗡鸣自葬碑发出，穿透灰雾屏障，直接响彻在玄璃和烬的灵魂最深处！
玄璃的幻境应声而碎！
她猛地“抬头”，以全部灵魂感知望去。她“看”到那葬碑之上，无数古老的符文与图案骤然复活，如星河般飞速流转组合，最终构成一幅浩瀚磅礴的星穹流转图景！图中山河崩裂，星辰断流，日月沉坠，充满了毁灭与新生的亘古气息，悲怆而壮丽！
这是…什么？！
绝非天穹神殿所记载的任何星图！它更加原始、复杂、浩瀚，仿佛囊括了世界诞生与崩坏的全部真相！
而更让她神魂俱震的是。
那星图中，代表三垣核心星域的结构，那裂土分疆、星辰陨落的沧桑脉络…竟与烬灵魂中逸散出的那些灰雾的流动轨迹，有着惊人的、近乎完美的重合！
就好像…那幅古老星图，是以他灵魂灰雾的脉络为蓝本所绘制！
这怎么可能？！
轰隆！！！
葬碑仿佛确认了什么，碑体光芒暴涨，一道凝练到极致、灰蒙蒙的光束骤然破空射出，无视一切阻碍，瞬间没入灰茧，直接贯入烬的眉心！
“呃啊！！！”烬的嘶吼声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想象的冲击与痛苦，仿佛他的灵魂正在被强行塞入一整个世界的重量！
海量的、破碎的、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信息洪流，以葬碑为媒介，疯狂地冲刷进烬的意识！
不再是零散的个体记忆，而是…文明的残响！世界的碎片！规则的尘埃！
他看到星辰在眼前炸裂又重生，看到巨兽在洪荒咆哮倒下，看到古老城池升起又沉入归墟，看到陌生种族在祭祀、征战、消亡…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意念，如同宇宙初开时的混沌风暴，在他这具“空壳”里肆虐狂啸！
这根本不是凡俗灵魂能够承受之重！
灰茧之外，烬跪倒在地，身体剧烈颤抖，七窍之中开始渗出灰色的、雾状的血液，那是灵魂不堪重负、开始崩解溢散的征兆！他周身的灰雾变得极度狂乱，时而疯狂膨胀，时而急剧收缩，维系着的屏障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溃散。
茧内的玄璃，同样感受到了这股毁天灭地的冲击。虽然绝大部分压力由烬承受，但那泄露出的一丝余波，也让她如遭重击，神魂欲裂。
但与此同时，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烬的那股“意志”。
那原本微弱的本能，在那毁灭性的信息洪流冲刷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磨砺得更加清晰、更加尖锐、更加恐怖！
守住！
不再是模糊的意念，已然成了一种咆哮！一种烙印！一种不容置疑、蛮横存在的证明！
他以那空荡的灵魂为支点，疯狂地解析、归档、镇压着那浩瀚的世界信息洪流。每一次冲刷都让他濒临彻底瓦解，但那“守住”的意志却在最后一刻一次次将他从崩溃边缘强行拉扯回来！
破碎，重组，再破碎，再重组…他的灵魂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烈而壮观的蜕变与煎熬。
葬碑的光芒渐渐熄灭，那亘古的低语却在归墟的死寂风中缓缓回荡，带着无尽的沧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归墟之子…该醒了…”
低语融入风声，消散不见。
坟场重归死寂，唯有那灰茧明灭不定，以及茧外那个蜷缩着的、七窍流淌着灰雾之血、却依旧死死维持着屏障的身影，证明着方才那石破天惊的变故。
玄璃躺在茧内，金色的眼瞳怔然地“望”着上方不断波动、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灰雾屏障。
外界，烬痛苦而粗重的喘息声，如同受伤的困兽，一声声，沉重地敲打在她的感知上。
归墟之子…
世界的残响…
灵魂的灰雾…
还有那…拼尽一切、燃烧自身也要“守住”的意志…
无数的疑问与前所未有的触动，在她冰封的心湖中激烈碰撞，荡开层层涟漪。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被诅咒锁链缠绕的、冰冷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触碰向那内壁不断翻滚的灰雾。
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屏障触感。
而是…
一种滚烫的、沉重的、正在疯狂挣扎与蜕变着的…
生命的温度。
茧内，玄璃闭上眼，将全部意识沉入那外界传来的、痛苦而坚韧的灵魂嘶鸣之中。
茧外，烬蜷缩着，以意志为刃，在文明与毁灭的信息风暴中，偏执地雕刻着那个唯一的念头。
守住。
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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