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滚落,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掌从兽穴的阴影中探出,死死抠住湿滑的岩石。
紧接着,一个浑身裹着破布、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少年挣扎着爬了出来。
他就是顾尘。
刺骨的寒风如刀,刮过他身上无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剧痛。
那风裹挟着山涧深处腐叶与湿苔的腥气,吹得岩壁上的水珠簌簌滴落,敲在石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踉跄几步,找到一处背风的岩缝,蜷缩了进去,身体抖得像风中残叶。
指尖触到岩壁,冰冷刺骨,湿滑的苔藓黏在掌心,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感。
腹中饥饿如烈火焚烧,胃袋抽搐着发出低沉的鸣响,可身体的剧痛和彻骨的寒冷,却让他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几近枯竭。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头将他撕碎的妖兽,而是回溯昏迷中那个唯一的、反复出现的梦境。
识海深处,那枚在昏沉梦境中反复出现的青玉虎符静静悬浮,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却在核心处似有微光流转,仿佛一头陷入沉睡的远古凶兽。
那青光深处,隐约有无数细小的黑点如尘埃般被缓缓吸入,又似在咀嚼某种无形之物。
这股力量虽温润,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阴冷,仿佛并非纯粹的生机,而是掠夺所得。
这虎符是他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他从出生起就佩戴的护身符,却在那场追杀中被妖兽利爪拍碎,融入了他的血肉。
是它救了自己?还是它才是自己痛苦的根源?
顾尘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咬破舌尖,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舌尖传来的锐痛让他神志一清。
他抬起颤抖的手,将一滴凝聚着他全身精气神的鲜血,艰难地、精准地点向脑海中那枚虎符的眼瞳。
血珠触及虎目的一刹那,顾尘浑身剧震,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连牙关都在打颤。
识海中的青玉虎符猛然一颤,那黯淡的眼瞳中陡然亮起一抹幽深的青光。
紧接着,一股温润奇异的力量顺着冥冥中的联系,反馈回他的身体。
他下意识摊开手掌,一滴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生机的灵液,凭空在他掌心浮现。
那灵液微凉如露,触感似有生命般微微跳动,仅是靠近鼻尖,便有一股清冽的草木清香沁入肺腑,仿佛春雨洒落山林,竟让腹中的饥火和身上的剧痛都减轻了三分。
狂喜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却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住。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吃人的荒山野岭,任何异象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财不露白,宝不示人!
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迅速将目光锁定在岩缝边一株枯黄萎靡的野蕨上。
他伸出手指,用指尖沾起那滴灵液,轻轻点在蕨草的根茎处。
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株本已濒死的野蕨,仿佛被注入了无尽的生命力,枯黄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变绿,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如同春芽破土。
青翠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叶脉间隐隐浮现出几道玄奥的灵气纹路,泛着微弱的碧光,仿佛活物般缓缓流转。
这已经不是凡草!
顾尘的呼吸骤然急促,一个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名字在他脑海中炸响——养气草!
最低阶的一品灵草,却是炼制聚气丹的主药!
他强忍着激动,就地取材,用几块扁平的石头搭成一个简陋的灶台,又寻来一些干燥的枯藤充当柴薪。
火光亮起,微弱而不稳,噼啪作响的火星在夜色中跳跃,映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忽明忽暗。
他从贴身衣物中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他逃亡时仅剩的一些劣质药粉,都是些不值钱的辅药。
如今,配上这株养气草,却成了他逆天改命的唯一机会。
顾尘没有炼丹炉,只能凭借最原始的经验,不断调整养气草与火苗的距离,控制着火势。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额头上冷汗涔涔,与脸上的血污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滴落,在石灶边留下几道暗红的痕迹。
真火炼丹尚且不易,何况这凡火?
稍有不慎,这唯一的希望就将化为灰烬。
整整三天三夜,顾尘不眠不休,腹中饥饿便喝几口山泉,那水冰冷刺喉,带着泥土的腥涩;精神不济便死死咬牙支撑,牙龈渗血,舌尖的痛感成了他保持清醒的锚点。
就在他快要油尽灯枯之际,一股极其淡薄的药香终于从石灶上悠悠飘出,如丝如缕,随风飘散,穿透层层雾霭,悄然渗入山坳的阴影之中。
他眼中爆发出精光,小心翼翼地移开石板,只见两枚鸽蛋大小、通体灰褐色、表面还沾着不少草木灰烬的丹药静静躺在那里。
聚气丹!
虽然卖相极差,杂质颇多,但丹药成形的瞬间,周围稀薄的天地灵气还是被引动,形成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灵气旋涡,空气微微震颤,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
成功了!
顾尘不敢耽搁,立刻将一枚聚气丹吞入腹中。
丹药入口即化,那股灵机如潮水般涌入经脉,顾尘强忍剧痛,借这股暖流强行激发潜能,身形陡然快了三分。
他立刻盘膝而坐,忍着经脉被修复、拓宽的剧痛,引导着那股灵机在体内游走。
一遍,两遍……灵机如发丝般纤细,却坚韧异常,最终在他的丹田之处汇聚、盘旋,凝成了一个小小的气旋。
炼气一层!
顾尘猛然睁开双眼,一抹凌厉的眸光一闪即逝,随即恢复了深沉与内敛。
他感受着体内那股虽微弱却真实不虚的灵力,紧紧攥住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残留着灵液的微凉与丹药的余温。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只能在绝望中逃亡的废物。
他心中默念:“从此,步步踏土,再不踏虚空。”他要将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实。
就在那缕淡香即将消散于山风之际,百丈外的山坳中,一名汉子猛然抬头,鼻翼剧烈翕动。
汉子名叫孙九,早年曾在某小门派当过杂役,虽被逐出,却识得一些灵草异象。
此刻一见那几株异常茂盛的野蕨,心头狂跳——这绝非自然生长!
他蹲下身子,捻起一片蕨叶仔细端详。
当他看到叶脉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灵纹时,脸色骤然剧变!
“催生灵草?!还是瞬息而成!”孙九倒吸一口凉气,
这笑容,他曾对三个‘好运’的散修露出过。
杀人夺宝,这四个字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另一边,顾尘在炼丹成功后,并未完全沉浸在突破的喜悦中。
长期的逃亡生涯让他养成了近乎本能的警惕。
他将炼丹的痕迹草草掩盖,然后攀上一棵高大的枯树,用一根坚韧的细藤系上一块小石子,悬于枝头。
只要有人从山坳方向过来,必然会带动气流,让细藤轻微晃动。
这便是他的眼线。
果然,没过多久,他便看到那根细藤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来了!
顾尘心中一凛,立刻滑下树干,将火堆彻底熄灭,用湿土掩埋,然后将第二枚也是最后一枚聚气丹悄悄含于舌下。
他深吸一口气,矮身藏进了一片散发着恶臭的毒藤丛后,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到极致。
孙九的身影很快出现,他手持锈刀,眼神阴冷地四下扫视,像是在寻找猎物的毒蛇。
他很快发现了被掩盖的火堆痕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藏头露尾的鼠辈,给我滚出来!”
他一边低喝,一边向前逼近。
突然,他脚下一空,左脚猛地深陷下去。
原来是顾尘用腐叶和软土掩盖的一个简陋陷坑。
泥土虽软,却也让他身形一滞。
就在这瞬间,他头顶的毒藤丛中,一根粗壮的藤蔓如毒蛇般骤然抽出,带着尖啸的破空声,狠狠抽向他的面门!
“雕虫小技!”孙九怒吼,反应极快,挥刀便斩。
刀光一闪,藤蔓应声而断,绿色的毒汁四溅,落在他衣衫上,顿时腐蚀出一个个小洞,发出“滋滋”的声响。
可这一刀也彻底暴露了他的位置。
藤蔓之后,雾气之中,一个瘦弱的少年缓步走出,手中只握着一截刚刚削尖的木棍,神情冷漠得可怕。
孙九看清顾尘的瞬间,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狂笑:“哈哈哈哈!一个炼气一层的毛头小子,也敢在你孙爷爷面前设伏?真是找死!”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天赐的宝物。
他不再有任何顾忌,欺身而上,手中锈刀划出一道凶狠的弧线,当头劈向顾尘。
面对这势大力沉的一刀,顾尘不退反进。
就在刀锋及体的刹那,他舌底的聚气丹瞬间化开,那股灵机如潮水般涌入经脉,顾尘强忍剧痛,借这股暖流强行激发潜能,身形陡然快了三分。
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身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刀锋,同时贴近到孙九的侧翼。
手中早已浸透了毒藤汁液的木刺,精准而狠辣地刺入孙九肋下那道狰狞的旧伤疤痕之中!
“啊!”剧痛让孙九的动作猛然一滞,毒素开始侵蚀他的血肉,皮肤泛起青黑,灼痛如蚁噬。
一击得手,顾尘毫不停留,立刻暴退,引着暴怒的孙九向着他预设好的另一处险地——悬崖边冲去。
孙九一刀斩断藤蔓,冷笑更盛。
可当他看清那少年眼中毫无惧色的冷静时,心头莫名一紧——这不像个新手。
他欲追击,脚步却突然一滞。
脑中一阵刺痛,仿佛有根针扎入神魂。
他猛地甩头,想驱散这诡异感觉,却已慢了一步。
他踉跄一步,脚下踩空,整个人惊呼着坠向深不见底的涧底。
刀光在空中胡乱划过,最后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他的头颅被一块凸出的滚石砸得粉碎,彻底没了声息。
崖边,顾尘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冷风灌入肺中,带着血腥与尘土的气息。
但他不敢休息,强撑着爬到崖边确认孙九已死,这才费力地用藤蔓下到涧底。
他从孙九尸身上搜出了那柄锈迹斑斑的破刀,还有一个入手粗糙的布袋。
这是一个最低劣的储物袋。
顾尘将灵力探入其中,袋中空间不大,只有一枚画着火焰符文的低阶火符,几块灵气稀薄的碎灵石,以及一本破破烂烂的《猎妖手记》。
他随手翻阅,手记上记录的都是些在荒山外围猎杀妖兽的粗浅经验。
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目光忽然凝固了。
只见页脚处,用极小的字迹写着一行备注:“黄枫谷外门,三年一招,持引灵符者可往一试。切记,非死即生。”
黄枫谷……
顾尘低声念着,指尖微微发颤。
这是线索,还是陷阱?
是生路,还是另一个坟场?
风从崖底吹上,卷起碎叶与尘土。
他抬头望向远方,云雾缭绕的群山如巨兽蛰伏,沉默而威严。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刹那——
怀中,那枚与血肉相融的青玉虎符,忽然轻轻一震。
一道细微的裂纹,正在其额头悄然弥合,仿佛回应着某种古老的召唤。
一声低鸣,跨越万古,在他识海深处缓缓回荡。
顾尘缓缓握紧拳头,眸光如刀。
前路漫漫,杀机与生机并存。
而他,已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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