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是最好的帷幕,将顾尘的身影与冰冷的接引亭融为一体。
三天三夜,他如同一头潜伏的孤狼,用极致的耐心打磨着自己的獠牙,眼眸中映出来来往往的身影,却无一丝波澜。
这些人,一个个神情激动,手持完整的引灵符,在那巡山弟子的引领下,满怀憧憬地踏入传说中的仙门。
接引的过程简单到近乎粗暴。
巡山弟子只是将手中的一枚玉牌在来者额头轻轻一触,符箓上的灵光便与玉牌交相辉映,确认无误后便直接放行,自始至终,无人探查根骨,无人询问来历。
“黄枫谷外门,原来只是一个筛子。”顾尘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真正的天才,又岂会经由此门进入?”
这讥讽的念头刚刚落下,第四日清晨,一抹刺目的黄衫便闯入了他的视野。
正是那个在断魂坡上将他推下悬崖的少年!
他神采飞扬,手中的引灵符灵光熠熠,显然未曾受损。
一名蓝袍弟子客气地将他领入,那态度比对待旁人要殷勤得多。
顾尘的瞳孔骤然收缩,将那蓝袍弟子的身形、少年行走的路线,以及他们在某个岔路口短暂交谈时,蓝袍弟子下意识打出的一个手势,死死烙印在脑海深处。
杀意如深潭下的暗流,无声涌动。
当晚,月色被乌云彻底吞噬。
顾尘如鬼魅般潜行至巡山弟子换岗的必经之路上。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倾倒出一滴墨绿色的灵液,滴在崖壁的苔藓之上。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片苔藓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转瞬间便蔓延开来,并散发出幽幽的绿光,看上去,与引灵符被激发后残留在地上的灵力痕迹竟有七八分相似。
做完这一切,他抽出孙九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在路边寻了一块质地与引灵符相近的青石,屏息凝神,依着记忆中的符文脉络开始刻画。
刀尖与石块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死寂的山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刻得很慢,故意在几个关键节点留下断痕与破损,最后,再将一滴灵液均匀地涂抹在石牌之上。
嗡的一声轻响,石牌上微光一闪,一股极其微弱但纯正的灵气波动荡漾开来,旋即又迅速收敛,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顾尘将这块伪造的“残符”藏入袖中,自己则蜷缩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正是人最困乏之时。
两名巡山弟子打着哈欠走来,准备交接。
就在他们即将经过那片荧光地衣时,顾尘猛地从一旁的小道出口冲出,脚下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口中发出虚弱而急切的呢喃:“符……我的符……被鸦啄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名弟子瞬间警惕起来,长剑出鞘半寸。
“什么人!”
他们定睛一看,只见来人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斑斑,狼狈不堪,但身上确实散发着炼气期的灵力波动。
再看他摔倒之处,那片形似符力残留的荧光地衣,更是让他们心中生出一丝疑虑。
年长些的弟子眉头紧锁,声音冷硬:“黄枫谷规矩,无符者不得入内。”
顾尘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爬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从袖中捧出那块伪造的石牌:“弟子……弟子本是有符的!途经断魂坡时,遭遇了一群灵鸦袭击,符箓被啄毁,侥幸才逃出一条性命……求二位大人开恩,给弟子一个机会!”
年轻的弟子见他修为不过炼气二层,又拿出一块破石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正要开口呵斥,那年长者却拦住了他,伸手接过了顾尘手中的石牌。
石牌入手冰凉,灵气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但就在他神识扫过的一刹那,他忽然“咦”了一声。
这石牌上残留的灵韵虽然驳杂,但其中一丝核心的气息,竟然与谷口的护山大阵隐隐有几分共鸣!
他哪里知道,顾尘用来催生苔藓和浸润石牌的灵液,本就是从那神秘玉虎中溢出,而玉虎吞噬了黄枫谷弟子的神魂,其灵力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丝黄枫谷功法的特质。
这丝微不可查的共鸣,成了压垮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年长弟子沉吟片刻,又瞥了一眼顾尘尚算扎实的炼气二层修为,心中有了计较。
外门招人本就随意,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若真是遗失了符箓的天才,错过了岂不可惜?
就算不是,一个炼气二层,也翻不起什么浪。
“罢了,”他将石牌扔还给顾尘,声音依旧冰冷,“无符者,入门试炼难度加倍。若是通不过,死则无葬,你可想清楚了?”
顾尘闻言,心中巨石落地,面上却依旧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感激,连连叩首:“弟子明白!多谢大人成全!多谢大人成?!”
跟随着队伍缓缓前行,顾尘刻意落在最后,耳边清晰地传来前方那黄衫少年意气风发的吹嘘声。
“我早就托人测过根骨,中上品!执事师叔说,只要我勤加修炼,三年内必入内门!”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艳羡的恭维之声,将他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
顾尘低垂的眼帘下,是无尽的冰寒。
中上品根骨?
那我这被断定为中下之资的废物,岂不是连在外门当个杂役都不配?
他心中冷笑,脚下却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动作。
一滴灵液悄无声息地从他鞋底渗出,在他行至谷口那片闪烁着微光的禁制前时,脚尖看似无意地碾过地上的一小块灵石碎屑。
灵液与碎屑接触的瞬间,一股精纯的灵气猛然爆发。
嗡!
谷口的禁制光幕如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并未生出任何警示。
顾尘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他赌对了,这护山大阵,果然只辨灵气真伪,而不测资质高低。
穿过光幕,眼前豁然开朗。
新入门的弟子被统一带到了一座名为“外门杂役堂”的殿前登记。
殿内,一名面容枯槁的执事长老正闭目养神,身前的桌上放着一个古朴的罗盘。
弟子们依次上前,将手按在罗盘上。
罗盘上光芒亮起,便会显示出其修为与根骨品级。
“炼气一层,根骨中平,去伙房。”
“炼气二层,根骨中平,去兽栏。”
轮到顾尘时,他深吸一口气,在无人注意的刹那,将一缕极淡的灵液含于口中,再以灵气催动,使其顺着经脉在喉间流转。
这让他散发出的灵力波动,显得比同阶修士要浑厚凝实几分。
手掌按上测灵盘,罗盘上亮起一阵微光,一行小字浮现:炼气二层,根骨中下。
执事长老那一直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嫌弃,扫了顾尘一眼:“中下根骨……也罢,去药园除草三年,三年后再看你的造化吧。”
“多谢长老!”顾尘深深一拜,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那低下的头颅之后。
药园……灵草丛生之地,不正是我壮大己身的绝佳机会么?
夜深人静,分配给他的破败木屋中,顾尘盘膝而坐,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温润的玉虎。
灯火下,玉虎额间那道狰狞的裂纹,比之前又愈合了将近一半,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而与此同时,他识海深处,那声时常响起的稚嫩虎啸,竟隐隐多了一丝凝实之感,不再那么虚无缥缈。
他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玉虎冰凉的身体,神情复杂地低声自语。
“你吞噬神魂来修复自身,我借你的力量苟活于世……我们之间,倒也算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可是……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彻底醒了过来,我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
他收敛心神,正欲开始修炼,屋外却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一声极不耐烦的吆喝,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新来的!拿上你的东西,跟我走!”
顾尘心中一凛,推门而出。
门外站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师兄,眼神中满是轻蔑。
“药园管事临时调派,你被分到了北区,那里人手紧缺,现在就得过去。”那师兄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似乎多待一秒都觉得晦气,“动作快点,别让我等。”
北区?
顾尘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记得杂役堂的地图上,整个药园都位于谷西的洼地,唯独北区,却被单独标注在一个边缘角落,那里似乎……连接着一片终年被瘴气笼罩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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