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仙剑女侠传 > 第1章 雪松山下的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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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松山绵延的余脉环抱着苏巷镇,青石板铺就的宽阔街道在秋阳下泛着温润的光。这里是南来北往商旅奔赴京畿的咽喉之地,驼铃与车辙声终年不绝。沿街林立的绸缎庄、银楼、茶肆飞檐斗拱,描金招牌在熙攘人潮中晃动着富庶的光晕。镇中屹立千年的苏家,其朱漆大门上“仁德传家”的御赐匾额已沉淀出墨玉般的幽光,门前两尊石貔貅的爪牙都被岁月摩挲得圆润生辉。

“快点儿呀!”脆生生的呼喊撞碎市声。苏家大小姐苏月儿提着鹅黄罗裙,像只灵巧的燕子在人群中穿梭。石榴红的披帛掠过卖泥人的担子,惊得那老师傅手一抖,刚捏好的嫦娥衣袂顿时歪了半分。

丫鬟铃铛在后头跌跌撞撞地追赶,怀里糖葫芦竹签刺破了油纸,冰棍融化的糖水正顺着她藕荷色衫子往下淌:“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的大小姐,您回头瞧瞧——”她费力地举起两只被占满的手,左边糖葫芦与棉花糖挤作一团,右边冰棍挨着烧饼,腋下还死死夹着两个沁出水珠的陶瓶,“糖葫芦两串!冰棍儿两根!棉花糖两朵!芝麻烧饼两个!冰镇西瓜汁两瓶!您当我是八臂罗汉转世吗?”

苏月儿蓦然回首,发间赤金蝴蝶簪的流苏扫过她带笑的眼尾。她故意板起脸,指尖却俏皮地戳了戳铃铛鼓起的腮帮:“谁让你非要逞能把东西全揽过去?看你这狼狈样儿...快过来!”她忽然压低声音,狡黠地眨眨眼,“不是催你跟我走,是让你快把东西分我些!”

铃铛惊得倒退半步:“这成何体统?哪有主子替奴婢拿东西的!”

“说得真好!”苏月儿拍手轻笑,绣缠枝莲的软缎鞋已轻盈地踏到铃铛跟前,“你瞧我也有手有脚,若空着两手招摇过市,这又成何体统?”她不由分说地抽走铃铛右手的西瓜汁,清凉水汽瞬间贴上掌心。接着左手一探,糖葫芦、棉花糖、冰棍、烧饼各取一件,动作流畅得像在玩解连环锁。

“要不是馋虫作祟,我才不碰这些累赘呢!”她咬破晶莹的糖葫芦壳,山楂的酸激得她微微一颤,“不过嘛...我吃完这些之前,你得把手里剩下的统统解决掉。”

铃铛眼睛倏然亮了,忙不迭点头:“遵命!”

“这会儿倒不推辞了?”苏月儿故意挑眉。

“不吃白不吃!”小丫鬟理直气壮地啃起烧饼,芝麻簌簌落满前襟。

“吃了还想吃——”苏月儿拖着长音,看铃铛噎得直瞪眼才噗嗤笑出来,“好不容易溜出那四四方方的院子,今日非得对得起自己的肠胃!”

主仆二人笑闹着前行,忽见前方乌泱泱围了数层人墙,叫好声浪此起彼伏。苏月儿眼睛一亮:“定是来了新杂耍班子!”拉着铃铛就往人缝里钻。脂粉香、汗味与糖炒栗子的焦甜混杂着扑面而来。待她们挤到前排,却见人群中心并无喷火吞剑的艺人,唯有一张半旧的靛蓝粗布铺在地上。

布上压着块青石镇纸,底下露出半截泛黄的宣纸,墨迹淋漓书着一行字:

“愿以身为契,求白熊熊掌一双。表妹沉疴,需此为引,救命之恩,终身相报。”

——忘言泣书

纸页右下角那方小小的朱砂名印,像滴凝固的血。

围观者的目光却都粘在写字的人身上。那是个身着洗得发白青衫的书生,背脊挺直如雪松枝干。过于精致的眉眼生在男子脸上竟显出惊心动魄的俊美——鼻梁陡峭如刀裁,薄唇抿成苍白的线,尤其那双微扬的柳叶眉下,星眸深处仿佛沉着化不开的寒潭雾霭。若给他簪珠钗、贴花黄,怕是连秦淮河的花魁都要自惭形秽。

如此人物,身侧却跪着个令人不敢直视的姑娘。她半张脸涂满黢黑的木炭灰,像是打翻了砚台。炭痕下依稀能辨出秀气的鼻尖与丰润的下颌,可那黑与白生硬的分界,如同被劈开的玉璧。她始终垂着头,枯草般的发丝遮住另外半张脸,布满冻疮的手死死攥着书生褪色的衣角。

“老天爷...”铃铛倒抽一口气,西瓜汁险些脱手,“那不是杭西省新科解元郎忘言公子吗?春闱放榜时游街,簪花红袍多风光!如今竟...竟要卖身救表妹?”

苏月儿指尖的冰棍“啪嗒”落在青石板上,化开一小滩黏腻的糖水。她怔怔望着书生低垂的脖颈,那里嶙峋的骨节硌着皮肤,像要刺出来。周遭议论声浪嗡嗡地涌进耳朵:

“啧啧,读书读出个呆子!白熊只在雪线之上出没,猎熊要命的勾当,谁为他拼命?”

“他表妹也是可怜,听说那脸生下来就带巴掌大的赤红斑记...”

“忘言公子父母双亡,全靠舅家抚养,这是要还债呢!”

“还债?我看是傻!功名都不要了!”

铃铛扯扯苏月儿衣袖,声音压得极低:“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真真不假!读那么多圣贤书,表妹病了只能当街卖自己。哪像小姐您,读的是《千金方》《本草经》,能活人命!”

苏月儿猛地回神,指尖掐进掌心:“放肆!”声音不大却带着罕见的厉色,“他读的是经世济民的书,我读的是治病救人的书,大道不同罢了!再敢胡吣,回去抄《女诫》十遍!”

铃铛吓得缩脖子,却见自家小姐眸中怒火渐熄,转而凝成一片深潭。苏月儿拨开人群上前一步,裙裾扫过地上的宣纸。她蹲下身,视线与那漆黑炭痕后的眼睛猝然相撞——

“忘言公子。”苏月儿的声音清凌凌荡开,周遭霎时一静,“令妹所患何症?需得以白熊熊掌为引?”

书生肩头几不可察地一震,缓缓抬头。他眼中血丝密布,却仍竭力维持着体面:“小姐...认得在下?”嗓音沙哑得如同砂纸磨过粗陶。

“杭西解元,谁人不识。”苏月儿从袖中抽出素帕,轻轻放在那摊开的宣纸上,“只是医理精深,熊掌性热峻猛,倘若症候阴寒虚衰,此物便是穿肠毒药。公子可确信药方无误?”

忘言眼底掠过一丝痛楚:“药方...是家舅在旧书市淘得的前朝残卷所载。舅母为表妹延医十年,试尽百草...此为最后一线生机。”他身侧的女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像拉满的弓。忘言慌忙轻拍她后背,炭灰簌簌掉落,露出颈后一片溃烂流脓的红斑。

苏月儿瞳孔骤缩!她突然伸手扣住那姑娘的手腕。涂炭的姑娘惊惶挣扎,却被一股巧劲稳住脉门。

“你做什么!”忘言霍然起身,像护崽的母豹。

“悬丝诊脉的本事我还未学成,”苏月儿指尖稳稳搭在姑娘腕间燎泡旁完好的皮肤上,眸光锐利如针,“但湿毒入血,热邪壅肺的脉象——浮取如沸水滚珠,重按似沙中埋砾!这绝非天生胎记之症!”她猛地盯住忘言,“她接触过极北之地的赤血苔?或是误食了雪峰阴涧的寒蟾卵?”

忘言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脸色惨白如纸:“三...三年前,舅父行商带回一株雪莲,根须沾着些猩红苔藓...表妹好奇触碰...”他喉结滚动,字字泣血,“当夜高烧,面生赤斑,日渐溃烂...群医束手...”

“赤血苔的阴火毒,用白熊熊掌以阳攻阳?”苏月儿冷笑起身,裙裾带起一阵疾风,“那残卷可写着熊掌需配三钱雪山金蝎粉做药引中和燥性?可写明需取冬至正午活熊右掌心血趁热入药?”

忘言僵立当场,冷汗浸透青衫。答案写在他空洞的眼中。

“缺了这两味,熊掌便是催命符!”苏月儿声若冰珠,“你表妹服下三日之内必经脉焚断而亡!写这方子的人,要么是医术半桶水的蠢材,要么——”她目光如电扫过人群,“就是存心要你们送命!”

人群哗然!铃铛急得直跺脚:“小姐!慎言啊!”

涂炭的姑娘突然发出幼兽般的呜咽,死死抱住忘言的腿颤抖。忘言眼底最后的光碎了。他缓缓屈膝,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一响。

“求小姐...救我表妹...”脊梁折断的声音穿透市嚣。

苏月儿看着那颗抵在尘埃里的、曾戴过簪花桂冠的头颅,袖中指甲深深陷进皮肉。远处苏家高耸的马头墙上,夕照正熔尽最后一丝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