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山洞深处，仅剩一缕微弱的月光从岩顶的裂隙艰难渗入，勾勒出破碎蛋壳边缘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尘土、陈旧岩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蕴含着微弱生命力的腥甜气息。苏月儿惊魂未定地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心脏兀自在胸腔里狂擂，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她刚刚经历了一场非她意愿的“孵化”——用十几颗价值连城的浩阳丹作为引子，以及……召唤了天光之火？不，那并非召唤，她只是巧妙地利用了一块聚集日光能量的凸透面冰盘，精准折射点燃了阳火之息。
此时，她的全部心神却被眼前不可思议的存在攫住了。
那是一条仅有半米长的生灵，通体覆盖着粗糙嶙峋的土黄色鳞片，在月光下泛着一种泥土般浑浊的光泽。它身躯细长，蜿蜒灵动，头部却带着一种原始而凶戾的弧度，森森獠牙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幽光。它刚刚破壳而出，蛋清的黏液还粘腻地挂在鳞片缝隙间，但这丝毫不妨碍它爆发出的迅猛——刚一脱离蛋壳的束缚，它就如一道贴地疾射的黄影，直扑向苏月儿！
“啊——！”苏月儿的尖叫瞬间撕破了山洞的死寂，所有的冷静与知识储备在这一刻被最原始的恐惧彻底碾碎。她手脚并用地向后急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岩壁上，震得她眼冒金星。那蛇形生灵冰冷的竖瞳里，没有丝毫初生者的懵懂，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锁定。
“蛇啊！”她失控地大喊，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整个人抖如筛糠。
那生灵的动作骤然停在她面前不到一尺的距离。那颗小小的、覆盖着粗糙鳞片的头颅微微歪斜，一双闪烁着诡异金芒的竖瞳死死盯着苏月儿惊恐万分的脸，似乎在进行某种高速的评估。下一刻，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某种奇特共振的声音直接在苏月儿耳边响起，清晰得如同有人贴着她耳廓说话：
“啧啧啧……一次吃十几颗浩阳丹！这么大的手笔！凡人界的小丫头片子可玩儿不起这个。难道是道门门主亲临？不对不对……”它的小脑袋又凑近了几分，几乎要贴上苏月儿的鼻尖，那股混合着蛋腥和泥土的奇特气味让她几欲作呕。“啧，脸蛋倒是娇嫩得很呐，骨龄嫩得能掐出水来……她应该是当今道门门主的女儿？乖乖，老子这回捡到宝了？”
这声音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苏月儿从极度的恐惧中挣脱出一丝清明。“生……生来便能口吐人言？”她倒抽一口冷气，心脏依旧狂跳，但脑子已经开始飞速运转。家学渊源，她读过不少关于灵兽的典籍杂闻。生而能言，灵智早启……这绝非普通的灵兽！恐怕它在蛋中沉眠时，意识就已苏醒，感知着外界的一切。书上说，这类灵兽通常生性高傲，力量强大，虽然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但除非主动招惹，否则一般不会无端对拥有灵智的生灵大开杀戒。
“你……你会说话？”苏月儿强忍着后退的冲动，声音带着颤抖，但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直视那双透着审视与……算计的金色竖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像古籍中教导的那样，面对未知的智慧生灵，恐惧是致命的，冷静观察才是求生之道。只是……她脑海中飞速掠过所有见过的、听说过的灵兽图谱影像，实在无法将眼前这条土了吧唧、獠牙外露、形象堪称丑陋的小蛇与任何高贵的灵兽品种联系起来。
“当然会说话！老子又不是那些蒙昧的蠢物！”那土黄色的小蛇状生灵语气里充满了倨傲，细长的身体在地上盘绕起来，尾巴尖还得意地轻轻拍打着地面。“看你刚才那副怂样，吓坏了吧？不过嘛……看你出手这么阔绰，浩阳丹当糖豆吃，还能捣鼓出天光之火……虽然手段糙了点。”它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一转，带着一种奇特的谄媚，“土豪！真正的土豪！我决定了！以后老子就跟你混了！”
苏月儿一听它要“跟”，立刻想起了刚才那闪电般扑来的场景，浑身的汗毛再次倒竖。“你别过来！”她尖叫着，双手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身体紧紧贴着岩壁，恨不得能嵌进去。“谁要跟你混！”
“啧，小丫头片子，不识抬举！这可是老子的恩赐！”那生灵似乎被她的抗拒激起了些许不满，但那双金瞳里的算计光芒更盛了。“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求老子垂青？跟了老子，保你横行无忌……”
它的话音未落，盘绕的身体猛地弹出！速度比刚才更快，几乎化作一道模糊的黄线！
“啊！”苏月儿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确实从未修炼过，只是个懂得些旁门杂学、力气比普通人大些的凡人少女。那覆满粗糙鳞片的冰凉身躯瞬间缠上了她的右手腕，随即，一股尖锐的刺痛传来！
“嘶——！”它咬了下去！锋利的獠牙刺穿了少女娇嫩的肌肤，鲜红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染红了土黄色的鳞片。
苏月儿痛呼出声，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吓的。她绝望地想：“完了！我要被这丑陋的妖怪吃了！”
然而，预想中的撕咬和吞噬并未发生。那咬住她手腕的生灵，动作突然僵住了。它猛地抬起头，瞪大了那双金色的竖瞳，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这……这……”它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甚至带上了一丝尖利，“不可能！绝不可能！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这样子的吧！”它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松开了嘴，细长的身体触电般向后弹开，在地上扭来扭去，显得极其烦躁和……惊恐？
“你……你没修炼过？！”它死死盯着苏月儿手腕上那两个清晰的血洞，又猛地抬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苏月儿惨白的小脸。“一丝灵力都没有！完完全全的凡人肉身！那你怎么会有这么大手笔的？！”它的声音充满了崩溃，“不仅一次能够吃十几颗浩阳丹当引子，还能……还能驱动天光之火！那可是蕴含一丝天道法则的火焰！虽然只是引动了一丝气息，也不是凡人能碰的！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手腕的刺痛让苏月儿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捂着手腕，看着那生灵近乎癫狂的反应，心中的恐惧被巨大的疑惑取代了。“天光之火……不是我召唤的。”她吸着冷气，忍着痛楚解释，“我只是……只是知道利用凸面冰盘，恰好能聚集岩顶缝隙透下的微弱日光能量……就能把天光之火……把它引出来……持续那么一小会儿而已。书上说，这是‘借势’，不是召唤……”
“借势？用一块凸透面冰盘借势？”那小生灵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身体疯狂地在地上打转，尾巴“啪啪”地抽打着地面，激起一小片尘土。“赔大发了！赔得裤衩都不剩了！血亏！血亏啊！啊啊啊啊！”它发出一种濒临崩溃的嚎叫，“我堂堂灵兽之王！万兽仰望的灵兽中的王者！尊贵的覆地龙！竟然……竟然做了一笔血亏到底、亏掉祖坟的买卖！苍天呐！大地啊！哪个不长眼的神仙在玩老子？！”
“覆……覆地龙？”苏月儿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名字，心中惊疑不定。这个名字听起来极其霸道，带着一种古老洪荒的气息。“灵兽之王？”她更加困惑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只知道自己被咬了一口，很疼，而且这自称“王”的家伙似乎因为什么买卖亏了本，正在发疯。
“什么买卖？”她忍不住追问，手腕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你哪里亏了？你还咬我一口好不好？很痛的！”她委屈地举起流血的手腕。
覆地龙听到这句话，猛地停下打转，小小的头颅高高昂起，用一种近乎悲愤欲绝的眼神死死瞪着苏月儿，那模样仿佛遭受了奇耻大辱。
“你还敢提咬这一口？！”它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细小的身体都在簌簌发抖。“就因为我咬了你这一口！就是因为这一口！老子亏得连亲妈都不认识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咬吗？！这不是普通的咬！这是契约之咬！是老子一族的本源印记，‘覆地契’！”
“覆地契？”苏月儿茫然地重复，这个词她连听都没听过。
“对！覆地契！”覆地龙的声音带着哭腔，“至高无上！独一无二！代表着我们覆地龙一族最高认可的灵魂契约！一旦咬下，双方血液交融，灵魂印记便会烙下！从此以后，老子就跟你这个……你这个连炼气境门槛都没摸到的凡人小丫头绑定了！生生世世！同生共死！老子就得跟你混了！你走到哪，老子就得跟到哪！你的麻烦就是老子的麻烦！你的敌人就是老子的敌人！想跑都跑不掉！懂不懂？！”
它喘着粗气，金色竖瞳里满是痛心疾首：“你说你！你怎么不早说你就是个靠运气好、懂点歪门邪道知识的凡人？！老子还以为你是道门的天之骄女，未来大腿粗得能擎天！结果呢？！结果是个连灵根都感应不到的瓷娃娃！老子真是瞎了这双龙眼！不，肯定是这破蛋壳里待太久，把脑子闷坏了！你这小丫头片子，害死本大爷了！血亏！血亏到家了！”
苏月儿彻底懵了。灵魂契约？同生共死？跟她绑定？信息量太大，冲击得她头晕目眩。她倒是从一些极其古老偏门的杂记里读到过关于灵兽契约的只言片语，据说最高等的契约能心意相通，共享力量，甚至生命相连。但那种契约无不是需要双方自愿，配合极其复杂的仪式和强大的灵力支撑才能完成。哪像这样……被咬一口就强行绑定了？还是什么“覆地契”？听起来就很霸道不讲理！
“契……契约？”她喃喃道，低头看着手腕上那两个已经开始微微发烫、隐隐形成某种奇异符文的血痕。“你……你跟我……签订了契约？就因为你咬了我？”
“不然呢？！”覆地龙暴躁地用尾巴拍地，“你以为老子乐意？！老子是看你‘财大气粗’外加能‘召唤’天光之火，以为傍上了未来的道门巨擘！这才动用本源印记，想提前投资个潜力股！谁知道！谁知道你是空手套白狼！纯靠耍小聪明！气死老子了！这下好了，本源契约一旦形成，除非一方魂飞魄散，否则根本无法解除！老子堂堂覆地龙，以后要跟着一个凡人小丫头片子闯荡江湖？！传出去老子还怎么在灵兽界混？！那些老对头怕是要笑掉大牙！”
覆地龙越想越气，越想越亏，整个身体都蔫了下来，像条被抽了筋的土黄色草绳，瘫在地上哼哼唧唧：“亏了亏了……本以为是金大腿，结果是豆腐渣……我的龙生啊，一片灰暗……”
苏月儿听着覆地龙喋喋不休的抱怨和哀嚎，混乱的思绪渐渐抓住了一个关键点——心意相通？古老典籍里似乎提过，最高等的契约确实能让缔约双方在意识层面紧密相连，无需言语即可交流。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因为惊吓和疼痛带来的剧烈心跳，将所有杂念屏除，尝试着将意念集中向手腕上那隐隐发烫的契约印记，同时，在心底默念了一个问题：“你……真的能听到我的想法吗？”
几乎是念头刚刚升起的瞬间——
“废话！当然能听到！你以为‘心意相通’是唬人的吗？！”一个暴躁又带着浓浓委屈的声音，如同在她自己的脑海中炸响！正是覆地龙的声音！但这声音并非通过听觉传来，而是直接在她意念深处响起，清晰无比，毫无阻隔！
苏月儿猛地睁开眼，正好对上覆地龙抬起的金色竖瞳。那眼神里充满了“你现在信了吧？”的悲愤控诉。
“真的……能听到……”苏月儿喃喃自语，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这匪夷所思的经历，彻底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手腕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她这一切并非幻觉。一个自称“灵兽之王”的覆地龙，用一种极其霸道的方式，强行与她这个凡人绑定了灵魂契约，未来将与她同生共死……这究竟是天上掉下来的机缘，还是一个甩不掉的巨大麻烦？
“骗人的吧？”苏月儿看着地上那条生无可恋、形象实在不敢恭维的土黄色小蛇（龙？），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荒谬感，“哪……哪有这么离谱的好事？或者……坏事？”传说中的强大灵兽伙伴，不应该是威武霸气、神骏非凡的吗？眼前这个抱怨不断、满口“血亏”、长得还丑的家伙……真的是“王”？
“老子也不想啊！”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咆哮起来，充满了生不逢时的悲怆，“你以为老子愿意？！老子都说了是血亏的血本无归的投资失误！你就偷着乐吧小丫头片子！”覆地龙似乎感应到了她那份深深的怀疑和不信任，更加气急败坏。
“等等，”苏月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腕的刺痛和脑海中清晰的声音都在告诉她，契约真实不虚。她强压下心中的荒谬感，尝试着用意识沟通：“你说你是覆地龙？灵兽之王？有什么证据吗？还有，这契约……具体有什么作用？除了心意相通和……同生共死之外？”她需要更多信息来评估这从天而降，或者说从蛋而降的“伙伴”。
覆地龙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在苏月儿脑中回应：“证据？老子现在这模样就是证据！你以为覆地龙一族血脉尊贵，生来就该是顶天立地、翻江倒海的神龙模样？蠢！那是成年体！而且是力量完全恢复的成年体！老子现在是幼生期！幼生期懂不懂？刚破壳的那种！力量万不存一！只能维持这种便于行动和隐匿的‘地行龙’形态！要不是为了省点力气，谁愿意变成这么不起眼的一条‘小黄蛇’？至于契约作用……”它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颓丧，“‘覆地契’是我族的本源契约，一旦缔结，首先就是灵魂绑定，同生共死，这是铁律。其次，在一定范围内，我们能清晰感知彼此的情绪和大致位置。最重要的是……”
它顿了顿，语气稍微严肃了一点：“契约成立后，我的力量会受到你自身状态的影响。你现在是凡人，我的力量就被压制在极低的水平，可能……可能连一条稍微强壮点的野狗都打不过。”说到最后，声音又变得极其沮丧，“而且，我需要依赖你生存。我的成长需要汲取能量，以前我能自己吸收天地灵气或者吞噬天材地宝，但现在不行了，契约会优先从你身上抽取一部分生命力和灵力……虽然你是凡人，灵力近乎没有，但生命力还是有的。简单说，你以后会更容易饿，更容易累。而我，如果不能从你这里获取足够的能量，或者你自己嗝屁了，我也就跟着玩完了！这就是血契！霸道不讲理！”
覆地龙的解释如同冷水浇头。苏月儿的心情瞬间变得无比复杂。这哪里是机缘？这分明是个沉重的枷锁！一个需要她不断献祭生命力去供养的、实力被严重压制的、脾气暴躁、抱怨连天、外形还极其不佳的……拖油瓶？而且绑定生死？
“那……那我有什么好处？”苏月儿忍不住在脑中反问，带着一丝期待。既然是契约，总不能单方面付出吧？
“好处？”覆地龙嗤笑一声，“好处就是你能得到本大爷的‘庇护’！虽然现在这‘庇护’可能弱得可怜。还有，老子活了……呃，在蛋里沉睡积累了无数岁月，脑子里装着无数秘闻、知识、功法……理论上可以作为你的移动书库。另外，”它扭了扭身体，似乎在展示什么，“覆地龙天赋神通‘地脉亲和’。你现在跟我绑定了，虽然很微弱，但你以后对地脉灵气、矿藏、地穴走向之类的感知会比普通人强那么一点点，不容易迷路，找水源挖野菜可能有点优势？哦，还有防御，老子的鳞片可是很硬的，虽然现在幼生期效果打折，但替你挡挡普通的刀剑飞石问题不大。”
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用？但一想到要付出的代价——生命力被汲取，永久绑定一个麻烦精，还得承担它招惹的风险——苏月儿只觉得这笔“生意”自己亏得比覆地龙还惨！至少它觉得自己是投资失败，而自己完全是莫名其妙被强买强卖！
山洞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极其诡异。一人一“龙”大眼瞪小眼，沉默在弥漫。
月光悄然移动，照亮了苏月儿手腕上那两个已经不再流血，反而呈现出一种暗金色、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的奇异符文——覆地契的印记。
覆地龙看着那印记，又看看苏月儿苍白的脸和茫然的眼神，长长的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认命的颓废，细长的身体缓缓游动到苏月儿脚边不远处的碎石堆旁，盘成一团：“算了算了，事已至此，嚎也没用。契约已成，你就是老子现在唯一的人形饭票兼生命保障了。小丫头，你叫什么？”
“苏月儿。”她下意识地回答。
“苏月儿……”覆地龙重复了一遍，金色的竖瞳瞥了她一眼，“名字倒还凑合。记住了，以后在人前，尤其是有修士的地方，管好你的想法！别一惊一乍的什么都往脑子里想！‘覆地契’的联系很深，你想什么老子都能知道个大概！要是泄露了老子的身份，引来一些老不死的觊觎，咱俩都得玩完！还有，老子现在是幼生期，力量百不存一，低调！一定要低调！千万别给我惹事！也别指望老子现在能帮你打架！明白了没？”
苏月儿看着这个比自己巴掌大不了多少、却老气横秋地教训自己的“灵兽之王”，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