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吴文，在我两岁那年，父母便因忍受不了长久的矛盾争吵而选择了离婚，我的去处则成了他们最大的问题，双方都不愿承担抚养我的责任。
无奈之下，我的父亲将我带到了乡下的老家，选择让奶奶暂时照顾我，说是暂时，可这一待便是六年，这六年时间里，父亲只往家里寄过四次信，给过两次钱，其余就再也没有什么消息，因为奶奶不识什么字，所以父亲每次寄信到老家，奶奶就会火急火燎的去找隔壁家上小学的姐姐吴晓佳，让她帮忙念出信封上的内容，看是不是已经有落脚地方的父亲要带我走。
每当这时，吴晓佳的妈妈就会在一旁对我奶奶说道:“刘佬，吴文这娃也不小了，也该让他读书识字了，和他同龄的孩子，哪个不是在上学的，这娃就只能每天杵田里抓鱼抓泥鳅，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嘿，用不着，吴文他爸也只是暂时把孩子放我这，等他爸把他接走了，让他在城里的学校读书，那功课不用多久就赶上了。”奶奶边笑着说一边摆手。吴晓佳的妈妈也只是笑着摇摇头，就挑着扁担去镇上买菜去了。
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年幼的我不懂，去学校是什么意思，学校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每逢天亮，村里就会有很多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拎着个包，陆陆续续朝一个方向走去，而我就只能在窗上露出半个脑袋看着他们，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我的胆子便大了起来，有的时候我会早早的起床洗漱在门口等着，看到有同龄人拎着包经过，我就会跟在他们的身后，看着加入这条路线的孩子越来越多，我会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时碰上和我说话的孩子，问我是哪个年级的，怎么没拿包，我就会心虚的说忘了，然后放缓脚步，直到身处这支队伍的末尾，我就会往家里跑去。长此以往，这群上学的人里面就有人给我起了个外号木疙瘩，因为每次看到我，我总会忘记“拿包”。
对此我并没有感到不悦，因为在这条路上，总算是有了记得我的人，不管他们是嘲笑我或是挑逗我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从去学校的路上回到家，习惯性的问奶奶早饭煮好了吗。回应我的是一片死寂，久不见动静，我便径直走向厨房，看到的是倒在灶台旁的奶奶，只见奶奶双唇发白没有一丝动静，手中拽着还没烧的干稻草，见此一幕，我赶忙蹲到奶奶身旁一边呼喊一边摇晃她的手臂，可许久过去，却是一点动静没有。顿时，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在大脑短暂空白后，我起身跑到隔壁吴晓佳家里，吴晓佳的父母看到我如此慌张，便寻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对他们说道:“奶奶晕倒了，叫不起来。”闻言他们便察觉不对，带着我大步朝我家中走去……
之后，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吴晓佳的父母把街坊邻居都喊了过来，大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在商量着什么事，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得知，奶奶是因为突发脑梗去世了。当时邻居们东凑西凑出了两百块安葬费，第二天就草草给奶奶下了葬。我呆呆的站在奶奶坟前，两眼空洞，死亡两个字对于我来说，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以前经常听奶奶说，村里有人死了，远处的山上就会凸起一个包，那个包就是死去的人变的，以前这座山上的包很少，村里的老人都还在，他们都不希望自己是下一个包，但随着时间推移，老一辈都变成了山上一个个的包，那些人却又希望自己是下一个，奶奶说，因为以前村里老人多，热闹，大家都喜欢热闹，但现在热闹去了另一个地方，他们当然都想去凑凑数。
我不理解奶奶的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奶奶死了，以后听不到奶奶的声音，吃不到她做的东西，更哄不了我睡觉了，想到这，我那空洞的眼中不禁流露出点点泪光……
之后，我便在吴晓佳的家中住了下来，我在她们家中待了一个月左右时间，在这期间，吴晓佳教了我很多她在学校学到的东西，我学会了最基本的算数，还有古诗，对于没有上过一天学的我来说，她就是我的第一任老师。吴晓佳比我大四岁，在我印象里，她聪明，勤快，上学从来不用叫，不上学的时候会去地里干活，只有她父母让她歇息的时候，她才会停下手中的活看看书。
有一次我问她，天天都干活，不累嘛，她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
她说:“只有这样，爸爸妈妈才不会生弟弟。”
我有些疑惑，问为什么。她掩饰抽泣对我说出了她藏在心底的秘密。
原来曾经的她并不是这样，至少没有我现在所看到的那么勤快，但那天夜里，她偶然听到父母在房间里讨论孩子的事。
“晓佳毕竟是个女娃，是要嫁人的，咱不能就这样给自己家断后啊。”
“我哪能不知道，生晓佳的时候你没听大夫说吗，我这身子骨要是再生，指不定会有什么意外。”
“都是糊弄人的，现在国家政策让你少生，那大夫当然这么说了，再不行我给你找些偏方，让你多补补，咱要个男娃。”
“嘿，不就是嫌我生不出男娃嘛，要是晓佳是个男的，你还会跟我掰扯这些不……”
自那以后，吴晓佳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甭管脏活累活，只要是她父母叫的，她都会干，在她看来，只要她够优秀，够勤快，爸妈就不会再想男娃的事。
吴晓佳让我对这些事保密，如果爸妈知道她这么勤快是因为不想让他们要男娃，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我答应了她，因为她教了我这么多东西，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她。
不过事情并没有因此结束，几天后的晚上，我上完茅厕回去睡觉，路过吴晓佳父母的屋子时，听见他们在嘀咕着什么，在好奇心驱使下，我把耳朵贴到墙上听着屋内的对话。
“你觉得吴文这孩子怎么样？”
“挺好，挺好的。”
“他爸什么时候回来。”
“我估计悬，六年了，你看他回来过一次吗，这刘佬去世都快一个月了，也不见他回来，估计都忘了自己家里还有个儿子了。”
“你说他要是一直不回来，那吴文怎么办。”
“能怎么办，咱家也没多少口粮了，要是他爸再不回来，就只能把他送福利院去了。”
“你有没有想过，咱把吴文当成自己儿子养得了。”
“什么意思。”
“既然没人要，那我们就是他爸妈，反正都是一条村的，又不是外人，让他喊声爹喊声娘，我们不就有儿子了”
“前提是这孩子他爸不会再回来了。”
“这都快一个月了，要回来他早回了，依我看，他已经不管这娃的死活了。”
……
我不敢再继续听，大步跑回床上，心中思绪万千，如果我真的做了他们的儿子，那我是不是就不用被送走，我可以有爸妈，可以像别的小孩一样去学校，可以像吴晓佳一样……不行，有吴晓佳在，我不能认他们当爸妈，万一我认了，吴晓佳怎么办，可是，我要是不认，那我就成孤儿了，我会被他们送到福利院。我不想当孤儿，又不想让吴晓佳因为我在她父母面前遭到不公平待遇，我现在只能祈祷，我父亲早点回来，把我带走。
可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吴晓佳的母亲就开口向我问
“吴文啊，你觉得，叔叔和婶婶对你怎么样。”
话一出口，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把头埋进碗里，点了点头说好。
闻言，他们便追问，“要是让你留下在我们家一起过日子，你愿不愿意啊？”
话落，一旁还在吃饭的吴晓佳猛然一颤，手中喝汤的碗滑落到桌子上。
“诶呦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拿布擦擦。”
吴晓佳赶忙起身，随手拿了一块布，擦拭桌上的汤汁，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我，她的眼中带着一丝不满，但更多的是哀求，仿佛是在和我说，不要答应他们。我知道，如果我答应了，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只见一个人火急火燎的跑到门前冲我说道:“吴文啊，你爸…你爸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