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啊,你爸……你爸他回来了。”
闻言,吴晓佳的爸妈先是一愣,便看着我头也不回的跑出门外。
我匆忙向家里跑去,心中如释重负,爸回来了,我不用纠结要不要留在吴晓佳家中了,吴晓佳也没必要为这件事发愁了。想到这,我已经跑到了家门。
只见屋里奶奶的遗像前,摆上了三支刚点燃的香,一旁是之前没有见过的贡品,有果子有菜,再往前,只见一个皮肤黝黑,衣服皱巴,戴着个粽色帽子的男人一边磕头,一边念叨着什么。
一瞬间,那即将脱口而出的爸字停在了嘴边,看着那陌生的背影,我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他是我父亲,从我记事起,我第一次见到这个是我父亲的人,他去城里很多年了,村里人都说,在城里待久的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看村里的吴秋霞,去城里待了两年,回来的时候从上到下每一处都光鲜亮丽的,颇有种贵妇人下乡的感觉。
但是,眼前的父亲并没有和他们说的有太大出入,他的皮肤也是黑的,和下地干活的叔叔婶婶一样黑,衣服也是皱的,和奶奶那些穿了十多年的衣服一样,或许父亲是不喜欢那种亮眼的打扮,因为都是衣服,都是穿身上而已,能有什么不同。
我站在他的身后呆呆的看着,他依旧在对奶奶的遗照不停磕头,约摸一分钟,他重重的磕下最后一个头后,便缓缓起身扭头看向我,眼神里的疲惫告诉我,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片刻,他从嘴里吐出三个字。
“多大了?”
……
“八岁。”
我在思考了片刻后才说出口。
他又问:“上学了吗?”
我摇摇头,只见他张开手掌摸了摸我的头,深吸一口气后对我说道:“明天我们就走了,离开这里。”
“去哪?”我问道。
“去城里,让你上学去。”
我心中虽有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我问父亲什么时候再回来。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自顾自的把桌子上的贡品拿走,然后拿起碗筷吃了起来,几大碗的菜,他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随即目光看向我说到:“我有些困,先睡了,没什么事不要叫我。”
我点头嗯了一声,便替他收拾起了碗筷,等我再看向父亲时,他已经打起了呼噜,就这样,我坐在一旁,静静地盯着他,直到现在,那一声爸我始终都没有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又或许是因为太陌生了,让我不免如鲠在喉。
黄昏时分,父亲煮了两碗素面,我们父子俩就这样一起吃了第一顿饭,饭桌上,父亲一直在问我,村里的人和事,我只一一回答,他时不时会笑笑,说到隔壁吴晓佳家的情况时,他只是愣了一下便说到:“当年她本该是被遗弃的,是你奶奶还有几个邻居劝她爸妈留下,她才没有被丢掉,没想到一转眼,这女娃也这么大了。”
闻言我只是心头一颤,原来吴晓佳家当年还有这挡事,要是我真答应叔叔婶婶留在他们家,那吴晓佳岂不是……
咚!
“我吃完了,记得把碗洗了,我去邻居家串个门。”父亲把碗用力一放,对我说完话后便大步向门外走去。
我只点点头对他说道:“知道了爸。”
话落,只见父亲的脚步停了下来,侧着脸瞄了一眼我,那停下的脚步又继续朝外走去。不知为何,这一刻我竟能很自然的脱口而出,或是因为我对他从一开始的陌生慢慢变得熟悉了,不再像一开始的拘谨。
夜晚,我偷偷的跑到吴晓佳家门口,吴晓佳坐在院子的板凳上看书,我轻声叫着她的名字,估计是看书太入迷了,许久她才听见我的声音,看到我的一瞬,她明显的有些慌,跑出门来拉着我跑到河边,看看周围确认没人后,她有些恳求的语气对我说:“你以后千万不要来我家了,我爸妈想收你当儿子。”
“我知道,你听我说,明天我就不在这了,我要和我爸去城里了。”
“明天就走吗?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我爸没说。”
我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拿出两个果子,塞到吴晓佳的手中。
“这是我爸从城里带的,他说叫琵琶,很甜的,你试试看。”
接过果子,吴晓佳冲我笑了笑,在相互叮嘱了几句后,我俩便各自回了家,也不知道这一走,要多久才能再见。
第二天清晨,父亲便起床开始收拾行李,他把家里用得到的东西全都装包里去了,恨不得把整个屋子都搬空,嘴边还不听念叨。“都这么多年了,一点好东西都没见有。”
收拾完东西,父亲便带着我徒步前往几公里外的镇上打车,走出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看这个我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心中虽有万般不舍,但我又不得不离开。
走在路上,父亲问我想不想留在家,我摇摇头,生怕他因为我的不舍而让我留下。
片刻,我问道:“爸,我妈在哪?”
话落,只见父亲的步伐逐渐放缓,呼吸声越来越小,那一刻,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充斥在耳边。
我听奶奶说过,当年母亲在家坐月子的时候,两个人整天吵架,只要一看对方不顺眼就能吵,奶奶说母亲每次吵架,都会数落父亲的种种不是,父亲则会怒怼母亲说她要是有本事怎么还会和父亲在一起,两人都有自己的不满,他们也没有一个会去克制情绪,只要对方一有不好的行为,矛盾就会爆发。
在沉默了许久后,父亲看着我说道:“你妈已经改嫁给别人了,她不要你了,记住,以后你只有爸,没有妈。”
闻言,我的内心百感交集,这件事情,父亲似乎没有在他寄回家的信中提到过,我无法感受他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子,或许在他看来,这一切都只是过往云烟而已。
说着,我们已经到了镇上,父亲问我饿不饿,我摇摇头,他又提出买几个馒头,给路上吃,我又点头,紧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了钱袋,他用手指掂量了一下,从里面拿了五毛钱出来,让我去买五个馒头,我接过钱嗯了一声,便跑去不远处的包子铺,父亲则点了根香烟继续往前走,买完东西的我很快跟上了他的脚步,他拿过那袋馒头,收进行李袋里,嘴里还喃喃自语,以前五分钱就能买五个馒头,现在五毛钱只能买五个,说着,他冲我笑了笑,好似有种无奈之举。
很快,我们便到了车站,买票上车之后,父子俩就踏上了去往城里的路,这是我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听奶奶说,城里的路比我们那的宽上许多,在我们那,一眼望过去的是无尽的田野,在城里,你的眼睛望不了多远,面前就有一座高楼遮住了你的视线。我没见过奶奶说的高楼有多高,对于一个90年代山里的孩子来说,见过最高的建筑,也只有镇上猪肉铺老板的两层小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