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云攀住泥墙,纵身而下,好似堕下一片柳叶。
两个官兵隔着十步远看火,见有人从火场中出来,满脸惊骇,抽刀怒喝:“谁——”
琢云如离弦之箭射出,一记大缠捆手,揽住瘦的一人,摔出去四五步,再一脚踢翻稍胖的那个,踩住他胸膛,拔出腰间木握柄双刃小刀子,俯身刺下,刀锋破开筋肉,避开胸骨,刺向要害,随后拔出。
“噗嗤”一声,刀尖带出滚烫鲜血,甩溅到她脸上,她起身握刀挥向另外一人,那名官兵犹如见了地狱修罗,惊的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逃向被惊动的同僚。
琢云不追击,连纵带跃,轻若飞蓬,往北边槐树林中穿去。
疠所西边有厢兵驻扎,东边是圣园,南边是酸枣门,北边渡口是唯一出路——她知道,其他人也知道,所以她藏一藏。
天黑林密,风吹动草木,发出大片哗然之声,又卷动枯枝败叶,撬动干草根茎,使一切都倒伏出风的痕迹,指不出琢云的方向。
琢云攀上一棵老槐树上,藏入树冠顶端,槐树树冠本就浓密,如同一团墨绿浓云,再加上夜色,越发晦暗不明。
她目光逡巡,最后落在疠所上方,见夜空纷纷灿烂,赫赫喧逐,火光美丽、震撼,不为死人悲悯,同时瞒住有人逃出的消息。
刘童领着一小股禁军不带火把,悄然摸过来,如水一般蔓进林子里,谨慎查找,惊起几只捕食的夜莺。
刘童佝偻着腰,眼睛几乎贴在地上,寻找蛛丝马迹,无果后抬头望着树冠,发现枝叶遮天蔽地的生长,再加上风声、虫鸣、鸟叫,别说夜里,就是白天也难找人。
他把满地野草来回踩了两遍,就在即将离去之际,鼻子里忽然嗅到一点气味。
疠所中尸体的腐臭气,很轻微,夹杂在土腥气里,本是不引人注目的,但他在疠所记忆深刻,一下就注意到了。
他定住脚,再次抬头望,又轻轻抬起手,正要示意禁军挽弓搭箭,手忽然停住,按在腰侧。
对方居高临下,大可以和他同归于尽——在阎王手底下过了两道的人,他还是小心为上。
横竖有永嘉郡王在。
思及此处,他扭头向禁军头领低声道:“北边渡口人尽皆知,会不会往西去了?干脆兵分两路,我领一队人往渡口去,你去西边。”
性命要保,这份功劳他也要领。
头领不知他用心险恶,点头应声。
于是这一小股人手一分为二,一队折回去往西,一队继续向北,消失在树林子里。
琢云紧握刀柄的手指悄然松开,身体仍是一动不动,一条黄脊长虫顺着树枝游过来,贴上她扶住树杈的手,试试探探地缠上手臂,随后一路往上,顺着肩膀攀上脖颈,擦着她的头脸,在她身上留下滑腻冰凉的触感。
长虫够到上方鸟窝,张开嘴,一点点吞下鸟蛋,扭动着压碎蛋壳,然后去吞另外一个蛋。
吞完窝中五个鸟蛋,长虫懒洋洋准备转身,刀尖倏地落下,扎透它七寸,把它钉死在鸟窝中。
琢云没有急着拔刀,先弯腰脱掉两只半旧的布鞋,压扁了塞进怀里,才拔出刀,在老树皮上正一道、反一道抹干净刀,三两跳下树,潮湿的脚掌踩进细小尘土里,尘土包裹住脚步声,她鱼贯飞纵,往北渡口冲去。
她急行如飞,很快就将疠所甩在身后,火光渐渐远去,她欣喜之余,忽然眼睛一眯——不对劲。
太安静了。
虫鸣鸟叫戛然而止,似是被人驱逐出境。
她脚步没停,下意识收起自己呼吸声,细细的出气,向内收敛身体——动作很细微,近乎于灵魂上的一种收敛。
死亡只有一线之隔时,她是没有言语,没有情绪的。
她耳朵听着风翻动砂石、树枝摇动,眼睛看着道路向前蔓延、土地干裂发白、草根撅在外面,鼻子闻到水气、土气、草木气。
还有铁!
她猛地停下脚步,余光扫向一根折断的树枝,一刹那,她看到一点寒芒在槐树叶里闪烁。
是箭簇。
箭簇藏在枯枝乱叶中,连头都不露,深不可测,随时取人性命。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琢云瞳孔猛地一缩,往后退去。
为时已晚。
一支箭率先射向琢云前额,刀箭相击,发出“叮”的响声,不等这一支箭落地,琢云不再后退,拔腿就向前跑,箭接二连三射出后急忙停下——不出她所料,前方数十步,就停着一顶四人抬枣红色官轿。
轿子前方站着一个长随,腰间左有弓囊,右有箭囊,插着细箭,手提厚背鱼鳞长刀,在见到琢云的瞬间,插刀入鞘,取出长弓,弯弓搭箭,箭簇冷冷对准琢云,比起禁军更有种锋芒毕露的凶悍。
没有任何犹豫,箭“咻”地射出。
“药方!”琢云扑在地上,怀中布鞋摔飞出去,箭钻进她肩膀上皮肉,豁开一条大口子,伤的鲜血淋漓,“我有疫病良方!”
“抓活的,叫林青简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乍然而起。
杀机一顿,罗九经上前提起她,收去小刀子,反剪她双臂,暗暗闭气,最后憋的胸膛快要爆炸,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喘气。
他只盼真有良方,免得无药可医。
琢云伤处被他狠命拉扯,顿时血流如注,疼的青筋暴起,听他闭气,又听他呼吸粗重,心中冷笑——这些人把自己看的重如泰山,却视别人如草芥。
很快有人送外宫御医林青简来,后面跟着背药箱的内侍,俱是永嘉郡王心腹。
御医提一盏竹纱灯,小心翼翼靠近:“抬头。”
罗九经松开琢云双手,捏住她后脖颈,迫使她抬头。
琢云昂头,御医仔细看她脖子,没有肿块,他放下灯笼,扭头吩咐内侍:“倒盐水,白瓷瓮。”
内侍摸出盐水瓮,淋在御医手上,御医甩甩手,开始按压她的脖颈,也没有摸到肿块,接着拉她右手到火光下细看。
她手上有痊愈的痕迹,肿块散去后留下如同烧伤一样的疤痕,那一块皮肤又红又薄,还很紧绷。
他丢开琢云,转身用盐水仔细洗手,回到轿边回禀:“郡王,确实是痊愈了,可能是她身强体健,加上御医院药方对症之故,只是更改的方剂过多,下官要回去查阅。”
琢云笑了笑:“原来做你的病人,还要身强体健,不知道禁宫里的人是否健壮,能抵御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