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恶燕 > 第21章 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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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琢云和燕屹大摇大摆,走出酒楼,上了大街。

谁也没提李玄麟,谁也没提刺杀。

太阳光灼热,琢云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对跟踪她的罗九经并不在意,和燕屹去银楼,把交子换成一个一个的小银子,再去买铁锅。

燕屹拴好绳子,把大铁锅像王八壳一样背在背上,看琢云付钱。

琢云好像从来没有买过东西。

她知道需要付钱,但不问价,只是把一个小银子递过去,如果不够,那就再加一个。

掌柜的拿着一两重的小银子,秤一秤,放在嘴里咬上一口,看到牙印后眉开眼笑收进钱匣,见琢云转身就要走,抓着碎银子准备掏出来的手立马放下。

燕屹伸手拦住琢云,另一只手手指骨节敲在柜台上,“咚咚”两声,随后手肘撑上柜台,上半身靠近掌柜,目光危险,语气冷淡:“不该拿的别拿。”

“看我这脑子,”掌柜的很识趣,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忘了,忘了。”

他用剪刀绞银子,秤了七钱交给燕屹:“这么大的锅,成本都是这个价了,别人来买都不是这个价,可别告诉别人。”

燕屹一把抓在手里,塞给琢云:“走。”

罗九经看他们两个人买好锅,大步流星往燕家走,自己也回去禀报李玄麟。

酒楼彻底平静,衙役在一楼来回查问,护卫一个接一个,驻扎在三楼。

李玄麟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石化,午后阳光斜射着他,刻出他的轮廓、眉骨、鼻梁,天人眉宇初见端倪。

脸色白,手也白,搭在扶手上,手串戴回手腕上,也随着他一同静止,唯有腰间翠玉环上雕刻的展翅喜鹊,折射出数点灵光。

他在等屋中气味消散,那两个人带走了声音和动作,遗留下混乱的气味,现在气味逐渐消减,只剩下血腥气了。

桌上放着刘童送来的两根短箭,以及在短时间内,他让人给太子传信,太子送回来的只言片语——灭口。

桌前跪着两个失败者,一人伤了腿,神色还算安稳,一人神情痛苦,一只手捂着胸口,是拿背弩射琢云的人,胸骨让琢云踹断一根。

罗九经进门,他抬起眼皮,轻描淡写扫一眼,听罗九经说那两个人合伙买铁锅,并未再生事端。

“关窗。”李玄麟动了动手指。

窗关上,竹帘放下,屋中一块一块暗下来。

内侍成双成对,立在屋中,是太子无处不在的眼睛、耳朵,琢磨李玄麟说的每一个字,他见的每一个人,因此他不见天日,隐藏起脸上细微表情,避免太子歇斯底里的窥视。

他端起茶盏喝茶,却没办法咽下,对太子的隔阂和敌意,因不能展露分毫,便在心里满出来,塞满五脏六腑。

太满了,满到一些话在里面“汩汩”作响,冒着黑泡,时不时出现在他耳中。

“永嘉郡王四岁入东宫,与太子卧起数十载,公卿皆有风言,理应出阁别居。”

“郡王虽有为太子尝毒之功,但逾制遣用东宫属官,日久恐以兄弟之情挟制储君。”

“太子独厚郡王,郡王多病,太子为其摩心,每与床前静言,达旦不寝,乃有蜚语,郡王既知所过,缘何不改,尽早婚娶?”

太子在他最弱小时抚育了他,对他并没有掠夺和欺压,只是多疑、依赖,但他身处其中,就像睡在一张窄小短床上,无论如何都无法舒展,深感窒息。

他用冷冰冰、干巴巴的铁律维持自己的理智,在不断崩溃绝望中重铸,现在屋内暗下来,他的心也静下来,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审问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东围,你去衙门投案,认下推倒座屏的事,让刘童往巍子豪、燕屹和假画上查。”

“是。”那个长相没有任何出奇之处,摔到楼下的人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出去,给刘童一个结案的借口,一个背锅的对象,一个赔偿的人选。

剩下一个还跪着。

李玄麟问:“沈观,为什么用弩?”

沈观生的黑瘦,垂首解释:“殿下说不能失手,属下当时心急了。”

李玄麟起身走到他跟前,一脚蹬在他心口上:“背弩是杀人器!这里靠近禁宫,人来人往的酒楼,非军营的地方出现弩,会让陛下怎么想?再查到你,又让陛下怎么想殿下?”

这一脚,新仇旧恨——新仇是太子杀琢云,旧恨是太子杀欧阳家的小娘子。

这一脚显露出他功夫上的底子,他几乎不动手,知道他会武功的人少之又少。

用弩的人向后重重摔出去,胸前痛楚令他咬紧牙关,冷汗淋漓,爬起来重新跪好,他感到头上笼罩了死亡的阴影。

他把事情闹大了。

哪怕砸掉这间新建的酒楼,也比不上一支弩箭的事大。

不管刘童怎么遮掩,都有人看见打斗情形,他给太子带来了麻烦。

李玄麟平息气息——沈观很忠诚,很有用,强弓硬弩在他手里如同玩物。

他在脑子里仔细研究沈观生平,回想他的一言一行,随后柔和目光,蹲身和沈观对视,伸手整理他脏乱的衣襟:“殿下的意思,让弩箭一事,从你这里断开,众多门客里,太子最喜欢你,若非情势所逼,他不会这么对你,你别怨恨他。”

沈观哆嗦了一下,声音颤抖:“属下明白。”

他小心翼翼脱下外衫,解开腰间连接到双肩、背弩的绳索,再忍痛取下背弩,放在膝上轻轻抚摸,最后他把背弩放在地上,转向东边磕头,神情趋于平和:“属下叩谢太子。”

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尖刀,刀尖对准自己腹部,想用尽全力,把刀送到腹中去,蓄势待发之际,又本能的收力——李玄麟在瞬间捕捉到他的求生欲。

他很少事前谋划,人是无法预料的,就像路上一个人分明要走到对面去,仍然会莫名在半道突然折返——他更多的是事事留意,时时观察。

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

沈观积蓄勇气,视死如归,高抬刀,重下手,在刀尖触到腹部的一瞬,李玄麟忽然捏住他的手腕,按在内关穴上,沈观手腕剧痛,刀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满头大汗,张着嘴看向李玄麟,视死如归的勇气烟消云散,脊梁一下软下来,胸前刺痛席卷而来,但已经无关紧要了。

屋中静极了,内侍的眼睛是傀儡戏人偶的眼睛,盯着他,让他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