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滞空间的绝对寂静被一声压抑的闷哼打破。那名被阴影触须缠绕脖颈的队员——代号“雷”——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在束缚力场中,头颅低垂,仿佛陷入了更深层的昏迷。但卡珊德拉的机械义眼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异常:雷的眼皮之下,瞳孔并非涣散,而是以极高的频率、极其微小的幅度颤动着,像是在急速处理着海量信息。
仲裁者的系统似乎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异样,它的注意力完全被刚才异常的能源涌动和短暂的系统干扰所吸引。乳白色的墙壁内部传来几乎不可闻的低频嗡鸣,仿佛这巨大的造物正在自检。
“系统稳定性恢复。外部异常连接已切断。Λ因子携带者能量水平回落至静滞阈值。”冰冷的声音宣布,封锁星尘的光茧逐渐稳定,渗透出的暗紫色纹路缓缓缩回,但其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如同凝固的血痂。
“检测到轻微意识扰动。来源:关联单位-T-7(雷)。判定为静滞适应期正常生理反应。”
正常反应?卡珊德拉心中警铃大作。那绝不是正常反应!苏璃拼死传来的警告、那诡异的阴影触须、还有雷此刻眼皮下疯狂的颤动……有什么东西进来了,并且正在伪装!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更加仔细地观察。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刚才星图炸裂的地方,那里已恢复平滑,但那个一闪而过的、由纯粹黑暗构成的莫比乌斯环符号,却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莫比乌斯环……没有内外之分,只有一个连续的面。象征无限循环,也象征……悖论。
林天阳实验室的一些绝密图纸角落,似乎就刻着这个符号,通常旁边还标注着“Λ”和“递归验证”的字样。它代表什么?是林天阳个人的标记?还是指代某种技术?或者……是某种存在的象征?
就在她沉思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意念流,如同滑腻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她的意识。这意念并非来自仲裁者,也非来自星尘,更像是……来自那个被“寄生”的雷!
“……观察者……你很敏锐……”意念带着一种非人的、古老的笑意,“……但无知……‘循环’早已开始……‘仲裁’……亦不过是环上的一节……”
“……Λ……非钥匙……乃饵料……滋养‘影’……亦滋养……‘我们’……”
“……‘父亲’(林天阳)……自以为执棋……实则……亦在盘中……”
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充满了恶毒的愉悦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它似乎在享受着泄露秘密的快感,却又语焉不详。
饵料?滋养“我们”?林天阳也在盘中?
这个“我们”又是指谁?是“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那个莫比乌斯环代表的存在?
“……静滞……非禁锢……乃保护……保护你们……免受……‘环外’的……注视……”意念继续低语,“……可惜……‘钥匙’的躁动……还是引来了……‘清道夫’(林守)……和……‘仲裁’……”
保护?免受“环外”注视?卡珊德拉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难道这片绝对静止的空间,反而是一个避难所?仲裁者捕获他们,或许并非完全出于敌意?
这个念头刚升起,那股冰冷的意念立刻变得尖锐起来,充满了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勿被迷惑!‘仲裁’的秩序……亦是枷锁……其追求的‘终极解答’……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寂灭’……”
“……唯有拥抱‘循环’……融入‘阴影’……方能……窥见……真正的……‘无限’……”
它一边贬低仲裁者,一边又恐惧仲裁者的秩序?这种矛盾让卡珊德拉更加确信,这个“寄生体”背后代表的势力,与“仲裁者”和“园丁”并非一路,甚至可能彼此敌对。
“……时间不多……‘仲裁’的自检即将完成……”冰冷的意念变得急促,“……寻找……‘回响点’……真正的回响点……不在星图……而在……‘心牢’……”
心牢?什么意思?
“……非欧几里得静滞……扭曲的……不止是空间……还有……意识……”意念如同毒蛇吐信,“……你的……恐惧……你的记忆……你最深的……执念……便是……最佳的……锚点……和……通道……”
它的话音刚落,卡珊德拉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开始拉扯她的意识!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自她的内心!周围乳白色的静滞空间开始扭曲、变形,墙壁上浮现出模糊的、晃动的影像——
——是火星地下城!是赤色风暴战场!是陈默机甲爆炸的火光!是秦昭最后回头的微笑!是林天阳实验室里那些冰冷的培养舱!
她的记忆,她最痛苦和最珍视的片段,正在被强行抽取、投射,将这个绝对的静滞空间,扭曲成一个基于她内心恐惧和执念的……非欧几里得心牢!
“……很好……就是如此……放大它……感受它……”冰冷的意念诱惑着,“……唯有极致的情绪……才能共鸣……穿透‘仲裁’的屏蔽……连接……‘环’的力量……”
卡珊德拉感到头晕目眩,过去的幻影与现实交织,让她难以思考。她看到“雷”抬起了头,眼中旋转着漆黑的旋涡,正对着她露出一个非人的、鼓励般的诡异笑容。
不!不能这样!
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了一丝!这是陷阱!这个“寄生体”无法直接突破仲裁者的防御,它在利用她的意识作为杠杆,试图撬开一个口子,让更多的同类或者某种力量涌入!
必须阻止它!
但如何阻止?对抗自己的记忆和情绪?这几乎不可能!
就在她几乎要再次被幻象吞噬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依旧被封锁在光茧中的星尘。
星尘……他体内也存在着巨大的痛苦和矛盾……Λ因子与“影”之污染……织梦者的碎片……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如果“心牢”是基于内心冲突和痛苦构建的,那么,这里谁的内心冲突最激烈?谁痛苦最甚?
不是她!是星尘!
这个“寄生体”找错了目标!或者说,它低估了星尘内心的“风暴”!
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卡珊德拉猛地将自己的意识,不是对抗那些幻象,而是狠狠地“撞”向封锁星尘的光茧!她将自己感受到的所有痛苦、恐惧、以及对真相的渴望,不顾一切地传递过去!
“……醒来……星尘!听听……你体内的……声音!看看……你周围的……谎言!!”
她不是在呼唤星尘的意识,而是在呼唤他体内那混乱的、彼此冲突的所有力量!
仿佛是火星溅入了油库!
星尘的光茧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乳白、幽蓝、暗紫三种色彩疯狂地旋转、冲突、爆炸!整个“非欧几里得静滞”力场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警报!Λ因子活性失控!污染能量暴走!静滞协议即将崩溃!”仲裁者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急迫!
那个寄生于“雷”的冰冷意念发出一声惊怒的尖叫:“……愚蠢!你会毁了一切!!”
它试图切断与卡珊德拉意识的连接,但已经晚了!
星尘内心的风暴被彻底引爆,并通过卡珊德拉这个临时的“导体”,疯狂地反馈给了那个试图构建“心牢”的寄生体!
“雷”的身体猛地弓起,双眼彻底变成漆黑,发出非人的惨嚎,仿佛正在承受某种源自灵魂层面的撕裂痛苦!黑色的、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物质从他的七窍中缓缓渗出!
而周围由卡珊德拉记忆构成的幻象,也开始剧烈波动、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光怪陆离、更加恐怖的景象——是虫群吞噬星辰,是文明在绝对秩序下化为晶体雕像,是林天阳在黑暗中疯狂大笑,是那个巨大的、黑暗莫比乌斯环缓缓旋转,吞噬一切……
这个“心牢”正在被星尘那更加庞大、更加混乱的内心世界覆盖、侵蚀!
“……遏制他!立刻!”仲裁者的声音响起。
数道强大的能量束从墙壁射出,试图加固星尘的光茧并净化“雷”身上的异常。
但就在这极端混乱中,卡莎德拉清晰地看到,在破碎幻象的间隙,在那黑暗莫比乌斯环一闪而过的瞬间,光滑的墙壁上,再次极其短暂地浮现出一行由光丝构成的字迹,这次不再是符号,而是一句完整的话,使用的是林天阳实验室的内部代码:
“心牢之钥,即Λ之悖论。接受冲突,方可超越。”
接受冲突?而非对抗?
卡珊德拉似有所悟。
而下一秒,所有的幻象、能量冲击、警报声……一切都消失了。
静滞空间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星尘的光茧稳定下来,光芒黯淡,内部的人影似乎更加虚弱。
“雷”瘫软着,不再有黑色物质渗出,呼吸微弱但平稳,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仲裁者的系统嗡鸣声也平息了。
“异常已压制。Λ因子恢复静滞。关联单位-T-7生命体征稳定,意识活动恢复正常模式。”冰冷的声音宣布,仿佛刚才那场险些崩溃的危机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但卡珊德拉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看着恢复“正常”的雷,又看了看星尘的光茧,最后目光落在那行早已消失的代码提示上。
“寄生体”只是暂时隐藏了起来,并未被清除。
星尘的力量是一把无法控制的双刃剑。
而仲裁者内部,显然存在着不止一股力量在暗中角力。
那句“接受冲突,方可超越”……是林天阳留下的真正提示吗?
Λ的悖论,究竟是什么?
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而漩涡深处隐藏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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