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被胡同两侧的青砖灰瓦切割成斑驳的光影,懒洋洋地洒在地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老槐树的清香和一丝尘土的味道。
兄妹俩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板车,车上是他们一下午的战利品,一堆在外人看来是破铜烂铁的“宝贝”。
刚拐进南锣鼓巷熟悉的胡同口,一阵嘈杂的人声就迎面扑来。
前面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正对着什么东西指指点点,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可怎么办啊,新买的车……”
“看着就心疼,这得花多少钱啊!”
林卫眉头微蹙,拉着妹妹林晓月的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
他从人群的缝隙中望去,视线瞬间被一抹亮色捕获。
人群中央的空地上,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倒在地上,车身的凤凰牌烤漆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泽。
是“凤凰牌”二八大杠。
这个年代,它不仅仅是代步工具,更是身份、财富和荣耀的象征。一辆凤凰牌,足以让一个普通家庭在邻里之间挺直腰杆,是无数年轻人梦寐以求的结婚“三大件”之首。
而此刻,这件奢侈品却狼狈地躺着,后轮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链条死死地卡在牙盘和飞轮之间,动弹不得。
一个穿着蓝色干部服、剪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正蹲在车旁,急得满头大汗。她用手帕不停地擦着额头,眼神里的焦灼和无助,几乎要溢出来。
“王主任家的,怎么了这是?”
人群里,一个消息灵通的大妈压低了声音。
“嗨,别提了,链子卡死了,后轴也给别歪了,动都动不了。”
“我刚看了,至少得换一整套后轴和飞轮,没个十块八块和一堆工业券,想都别想!”
旁边一个摆修车摊的老师傅,刚刚检查完,此刻正摇着头,下了最终诊断。他的话让那中年妇女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十块八块,再加上珍稀的工业券,这代价太大了。
王主任?
这两个字钻进林卫的耳朵,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他的神经中枢。
他不认识什么王主任。
但他知道,南锣鼓巷片区的街道办主任,就姓王。
一个能在这片地界说得上话的实权人物。
林卫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半拍。
连日来的奔波,费尽心机的谋划,不就是为了找到一个突破口,一把能撬开轧钢厂那扇紧锁大门的钥匙吗?
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攻坚战。
没想到,机会,就这么赤裸裸地、戏剧性地,摔在了自己面前。
这不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这是绝境之中,老天爷亲手递过来的一把梯子!
他的眼神变了。
再看那辆倒地的自行车,就不再是一堆废铁,而是通往复仇之路的第一级台阶。
他不再犹豫,分开身前两个看热闹的大爷,沉稳地走了过去。
“阿姨,您别急。”
他的声音清朗而平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镇定,在这片嘈杂中,显得格外清晰。
“或许,我能帮您看看。”
那焦急的妇女,正是街道办王主任的爱人李秀英。她闻声抬头,看到一个半大少年,身上还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眼神里下意识地闪过一丝不信任。
这孩子看着比自家儿子大不了几岁。
“小伙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的语气带着客气的疏离。
“好几个老师傅都说修不了,非得换零件不可。”
“阿姨,换零件多浪费钱和票啊。”
林卫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那笑容干净纯粹,却又透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他指了指那辆车。
“您让我试试。修不好,我绝不碰您车子一下;修好了,您就当省钱了,怎么样?”
他的话术很有技巧,先给对方一颗定心丸,将风险降到最低。
李秀英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他的眼神很亮,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半分怯懦和不确定,只有一种沉稳的、尽在掌握的自信。这种眼神,她只在自家那位当主任的丈夫身上见过。
再加上眼下确实没了别的办法,总不能真把这新车扔在这儿。
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点了点头。
“那……那你试试吧,可千万要小心。”
“好嘞!”
林卫应得干脆利落。
他也不多言,径直走到旁边的修车摊前,对那位老师傅礼貌地开口。
“师傅,借您的扳手和钳子用一下,行吗?”
那老师傅瞥了他一眼,本想拒绝,但看到李秀英没有反对,便从工具箱里拿了两把油腻腻的工具递给他。
林卫接过工具,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然后蹲下身。
整个胡同口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这个少年的身上。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林卫无视了周围的目光,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辆结构精密的机械造物。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仔细观察。
他的目光从卡死的链条,到变形的牙盘,再到严重歪斜的后轮轴心,一寸寸地扫过,像是在用眼睛进行最精密的测量。
片刻后,他心中已有了完整的修复方案。
他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只见他左手抓住链条的一端,右手用钳子轻轻一拨,利用杠杆原理,以一种匪夷所си所思的巧劲,竟让那根绷得如同钢筋的链条瞬间松弛下来,顺滑地从牙盘上脱落。
这一手,就让旁边的修车老师傅眼神一凝。
内行看门道。这一下看似简单,却需要对链条的受力点有极其精准的判断。
但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林卫一手牢牢扶住车架,另一只手握住扭曲的车轮外胎。
他双腿微屈,沉腰,发力!
整个身体的力量,通过腰腹,瞬间传导至手臂!
“咔哒!”
一声清脆利落的金属校正声,在安静的胡同里炸响!
那歪斜得不成样子的后轴,竟然在这一记刚猛而精准的扭动之下,被他硬生生校正了回来!
“嘿!”
“我的天!”
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抑制不住的惊呼。
这哪是修车?这简直是功夫!
然而,林卫的表演还未结束。
他拿起扳手,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拆卸螺丝、取下后轮、卸下飞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的停顿。
他飞快地拆开后轴,将里面因为巨大外力挤压而略微变形的滚珠和轴碗倒在手心。
他没有备用零件。
他就是最好的零件!
他从自己的板车上,拿起一块平时用来打磨工具的油石,就着地上的一滩积水,开始对那些细小的滚珠和轴碗进行重新打磨、校正。
他的手指稳定得如同机器,每一次打磨的角度和力度都恰到好处。
那双手,仿佛天生就是为精密机械而生。
不到十分钟。
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近乎呆滞的目光中,林卫重新组装好了整个后轴总成,将车轮安装回去,挂上了链条。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窒息。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将自行车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轻轻用手一转脚蹬。
后轮开始转动。
没有丝毫的声响,没有一丝的摇晃。
车轮飞快而平稳地旋转着,顺滑得如同滚过冰面的水珠,甚至比刚出厂的新车,还要流畅!
整个胡同口,在这一刻,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风吹过老槐树叶子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林卫。
这手艺……
神了!
那位修车老师傅张着嘴,手里的烟烧到了指头都浑然不觉,眼神里满是震撼和不解。
这根本不是修理。
这是化腐朽为神奇!
李秀英最先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快步上前,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一把抓住了林卫的手。
“小伙子!你……你真是太神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单位的?”
这手绝活,彻底震惊了整条街的邻居,也让这位王主任的爱人,对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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