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立下“技术收费”的规矩，就像在四合院这潭死水里投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滋啦作响，冒着呛人的白烟。
阎埠贵心里就憋着这么一股烟。
修理闹钟和铁锅的钱，他是付了，每一张毛票从他指尖抽离时，都带走了他的一块心头肉。疼，钻心的疼。可他总觉得这事儿没完，自己吃了天大的亏。
过了几天，见林卫那边风平浪静，没再追讨剩下的欠款，阎埠贵那颗精于算计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他决定，剩下的钱，赖掉。
不仅要赖，他还要把自己的名声给找补回来。
于是，院里开始飘起风言风语。
“掉钱眼儿里了，对着几十年的老邻居都这么黑心。”
“年轻人，手艺没学到家，敲竹杠的本事倒是一流。”
这些话，自然都是从他这位三大爷嘴里，添油加醋地传出去的。
这天下午，日头正毒，晒得地面发烫。
林卫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灰尘，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布包。一进院门，就看到中院的葡萄架下，阎埠贵正被几个碎嘴的大妈簇拥着，唾沫横飞。
他挺着个小肚子，摇着一把破蒲扇，吹嘘自己如何勤俭持家，如何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言语间，总要夹枪带棒地捎上后院的林卫，作为反面教材，以彰显自己的高明。
林卫脚步未停，面色平静地穿过人群，走到了他的面前。
周围的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
“三大爷，我修东西的钱，您是不是该结一下了？”
林卫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阎埠贵正在兴头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要账，噎得满脸通红。他没想到林卫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撕破脸皮。
短暂的窘迫后，几十年的老脸皮迅速调整了状态，开始了他最擅长的表演。
“哎呦，卫子啊，你说什么呢？”
他摆出一副长辈被晚辈无理取闹的痛心疾首状。
“什么钱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他瞪大眼睛，一脸的茫然与无辜。
“咱们邻里邻居的，你帮三大爷个忙，怎么还谈钱呢？那多伤感情啊！”
他把“辈分”和“邻里情”这两座大山搬了出来，试图将这件事压死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是吗？”
林卫闻言，非但不怒，反而笑了。
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嘴角勾起的弧度，透着一股子凉意。
“看来三大爷是贵人多忘事。既然这样，那钱的事就算了。”
阎埠贵一听，心头狂喜。
果然是个毛头小子，脸皮薄，当众被自己几句话就给说软了！
他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得意地晃了晃蒲扇，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道：“哎，这就对了嘛！年轻人就该大度一点！心胸要开阔！”
院里看热闹的人也觉得，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
林卫话锋一转，那道冰冷的目光，越过阎埠贵的肩膀，落在了墙根下停着的一辆自行车上。
一辆锃亮的二八大杠，凤凰牌，在这个年代，是足以让任何一个家庭骄傲的奢侈品。
这辆车不是林卫修的，他之前也从未碰过。
“三大爷，您这辆车，保养得可不怎么样啊。”
阎埠贵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护短。
“我这车好着呢，锃亮！不用你操心。”
他以为林卫是想借机找补，心里愈发不屑。
林卫没有再理会他，缓步走到自行车旁。
他伸出手指，指肚在那车架的横梁上，一处刻着钢印序列号的地方，轻轻抚摸了一下。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审视。
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手指移动。
“凤凰牌自行车，出厂序列号一共七位数，原厂字体清晰，字间距统一，冲压深度在零点三毫米左右。”
林卫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辩驳的科学事实。
“可您这辆车，”
他的手指，在两个数字上停顿了一下。
“序列号‘6’和‘8’这两个数字的边缘，有非常明显的二次打磨痕迹，深度也比其他数字浅了零点零五毫米。”
零点零五毫米！
这个精确到令人发指的数字，让周围几个懂点钳工活的工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他妈是人眼能看出来的？
阎埠贵的脸色，开始变了。
林卫没有看他，继续说道：“而且这串号，在去年我们市派出所公布的被盗车辆备案清单里，我恰好看到过。”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阎埠贵头顶炸响！
林卫终于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地锁定了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阎埠贵。
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说道：
“三大爷，您是人民教师，应该比我懂法。”
“私自买卖和使用来路不明的赃物，这叫什么罪名？”
“我要是现在，就去派出所举报……”
林卫的声音顿了顿，给了阎埠贵足够的想象空间。
“您这人民教师的工作，怕是保不住了吧？”
“工作丢了是小事，还得进去蹲几天，好好学习一下，什么叫‘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一番话说完，院子里雅雀无声。
风吹过葡萄藤的沙沙声，都变得异常刺耳。
所有人都被林卫这番“专业”到可怕的分析给镇住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眼力好，这简直是妖术！
阎埠贵更是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被抽干，又被灌满了冰水。
冷汗，从他的额头、后背，疯狂地冒了出来，瞬间浸湿了贴身的褂子。
他这辆车，底细他自己最清楚！
确实是上个月贪便宜，从一个鬼鬼祟祟的外地人手里买来的“黑车”，比市价便宜了整整三分之一！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占了天大的便宜，每天骑出去都觉得倍儿有面子。
没想到！
没想到竟然被林卫，这个他从没放在眼里的小子，一眼就给看穿了！
这小子是火眼金睛吗！
恐惧，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工作、名声、退休金……他这辈子最看重的一切，都压在这辆自行车上。而引爆这一切的引线，就握在林卫的手里。
“别……别！”
阎埠贵彻底崩溃了，那副为人师表的架子碎得连渣都不剩。
他一把冲过去，死死拉住林卫的胳膊，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卫子！卫子！三大爷错了！三大爷跟你开玩笑呢！”
“钱！钱我给！我马上就给！”
他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钱，手指抖得连钱都数不清，胡乱抓了一把，不仅补上了修理费，还多给了一倍，硬是塞进了林卫的手里。
“卫子，这事……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啊！三大爷求你了！”
林卫接过钱，慢条斯理地数了数，然后揣进兜里。
他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那就要看三大爷您以后的表现了。”
这个“表现”，意味深长。
阎埠贵刚松下的一口气，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林卫转身回屋，很快又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出来，递到阎埠贵面前。
“另外，您得给我写张字据。”
“就写，您自愿赔偿我名誉损失费，并郑重承诺，以后绝不再以任何方式，招惹我们家。”
“否则，后果自负。”
在倾家荡产和丢掉工作的巨大恐惧面前，别说一张字据，就是让他跪下，阎埠贵也绝不敢有半句废话。
他接过纸笔，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趴在院里的石桌上，乖乖地按着林卫的要求，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这份等同于“卖身契”的字据，最后还用印泥，颤抖着按上了自己的红手印。
从此，四合院里，再无人敢质疑林卫“技术收费”的规矩。
更无人，敢在他背后嚼半句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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