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北方的冬夜,寒气能钻进骨头缝里。
风在四合院的瓦楞与巷道间穿行,拉出长长的、尖锐的呼啸,刮在窗户纸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林卫躺在床上,双眼睁着,毫无睡意。
黑暗,再也无法成为他视觉的阻碍。
寂静,也无法欺骗他新生的听觉。
身体被改造后,他的精力像是烧不尽的煤,而五感,则被剥去了所有的外壳,将整个世界最原始的信号,直接灌入他的大脑。
他能听见。
听见东厢房三大爷阎埠贵睡梦中都在磨牙,那声音又细又碎,带着一股子算计到极致的吝啬劲儿。
他能听见后院许大茂的鼾声,中间还夹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梦话,无非是“主任”、“放映员”之类炫耀的词汇,油滑又得意。
他甚至能听见院子角落里,一只野猫悄无声息地跳上墙头,爪垫落在积雪上那微不可察的“噗”声。
无数种声音,远近高低,交织成一幅活生生的、属于这个大院的声场地图,在他脑中清晰呈现。
突然。
一缕极其微弱,被刻意压制到几乎与呼吸声融为一体的交谈,穿透了厚实的土墙。
声音的源头,是隔壁。
贾家!
林卫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立刻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像一头潜伏的猎豹。
他翻身下床,动作轻盈得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赤着脚,将耳朵小心翼翼地贴在了那片冰冷粗糙的墙壁上。
墙体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听觉更加集中。
“东旭,你小点声!想让全院都听见啊?”
是贾张氏的声音。
那标志性的尖酸刻薄,此刻被一层做贼心虚的紧张包裹着,显得有些变形。
“妈,我小声什么?我就是高兴!”
贾东旭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亢奋,以及一种令人作呕的恶毒。
“那陈淑眼看就要咽气了,她那个七级钳工的岗位,一大爷已经跟我透了底,十有八九就是我的了!到时候,我也是正式工了!”
陈淑!
林卫的母亲!
林卫的瞳孔骤然收缩,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墙壁另一头的声音还在继续。
“还有他们家那两间大瓦房,等姓林的兄妹俩被赶去下乡,这房子,不就是给咱们棒梗准备的吗?哈哈哈……”
贾张氏那死不要脸的笑声,尖利而扭曲,每一个音节都化作淬了剧毒的钢针,一根根,狠狠地扎进林卫的耳膜,刺入他的心脏。
房子……
工作……
原来如此。
“这事儿,多亏了一大爷帮忙谋划。”贾东旭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激和谄媚。
“要不是他想办法,让李副主任在厂里动手脚,把机床报废的责任全推到陈淑身上,咱们哪能这么顺利?”
李副主任!
又是这个名字!
林卫的脑中,母亲躺在病床上那苍白憔悴的脸,与这个名字重叠在一起。
“所以说,一大爷才是真正的好人,真心为我们家着想!”贾张氏无比赞同地附和道。
“不像那林家,占着烈士家属的名头,有什么用?还不是说倒就倒!”
“嘘……你可小点声吧!”贾东旭压低了声音。
“一大爷说了,这事儿做得隐秘,只要陈淑一死,死无对证,就天衣无缝了。他现在是院里的一大爷,以后更是八级钳工,咱们可得抱紧这条大腿!”
一大爷……
易中海!
最后这几个字,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林卫的头颅之上。
嗡——!
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那些磨牙声,鼾声,风声,全都消失了。
林卫的脑海里,只剩下贾东旭和贾张氏的对话,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每一个字都化作烙铁,在他的灵魂深处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原来,母亲被诬陷,重病垂危的背后,是这样一出恶毒、卑劣、毫无人性的阴谋!
贾家,是冲在前面的恶犬。
而那个平日里道貌岸然,受人尊敬,被整个大院奉为道德标杆的“好人”一大爷易中海,才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那个总是一脸正气,教育别人要团结,要正直的男人!
那个在父亲牺牲后,还假惺惺上门慰问,说会把他们兄妹当亲人照顾的男人!
好一个德高望重易中海!
好一个热心肠的贾家!
仅仅为了一个工作岗位,为了两间房子,他们就能如此狠毒,要将一个为国捐躯的英雄家庭,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股极致的寒意,从林卫的尾椎骨猛然窜起,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那不是冬夜的冷,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滋生出的,要将整个世界都冻结的杀意。
他的指甲,因为肌肉的过度痉挛,再次深深地扣进了墙壁里。
“滋啦——”
一声轻微的、石灰剥落的声响。
“什么声音?”
隔壁,贾东旭警觉地问了一句。
林卫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整个人贴在墙上一动不动,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
“耗子吧,大惊小怪的。”
贾张氏不以为意地嘟囔了一句。
“行了,赶紧睡吧,明天还得去厂里打探消息呢。”
隔壁很快传来了翻身和被子摩擦的声音,然后,彻底没了动静。
林卫却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直起了身子。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扭曲的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走到窗边。
清冷的月光透过结着霜花的玻璃,在他脚下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他看着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模糊,却又清晰。
那双眼睛里,没有火焰。
火焰是滚烫的,是喧嚣的。
而他的眼中,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是连光都无法逃逸的、冰冷的虚无。
直接去揭发?
不。
没用。
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被自己否决。
仅凭偷听到的内容,没有任何证据。
易中海那种经营了一辈子人设的老狐狸,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把自己描绘成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血口喷人的小辈。
到时候,自己不仅无法伤到他们分毫,反而会彻底打草惊蛇,让他们有了万全的防备,甚至反咬一口。
既然你们喜欢在黑暗里玩弄阴谋诡计。
那我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林卫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那不是笑。
那是一个捕食者,在锁定猎物后,露出的森然獠牙。
易中海,贾家……
你们的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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