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当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刺破窗纸，林卫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隐忍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穿一切的平静与锋利。
脑海中，无数复杂的机械结构图纸如同星河般流转，每一个零件的咬合，每一道传动轴的受力，都清晰得如同掌纹。那种玄之又玄的“机械直觉”已经彻底融入了他的骨髓，化作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绝对的实力，就是最堂皇的阳谋。
他不再需要等待李副主任那虚伪的“施舍”，更不屑于陪着那群跳梁小丑继续演戏。
猎物，已经懵懂无知地走进了他精心布置的射程。
收网的时刻，到了。
林卫平静地穿衣，洗漱。
当他推开房门，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一瞬。
一道道复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混杂着怜悯、幸灾乐祸、好奇与麻木。这些目光如同实质，换做以前的林卫，只会觉得如芒在背。
但现在，他视若无物。
他径直穿过院子，脚步沉稳，没有理会任何人的搭话或窃窃私语。
他走出了四合院的大门，目标明确。
街道办事处。
办公室里，暖水瓶的软木塞刚刚被拔开，一股白色的水汽氤氲升腾。
“哎呦，是卫子啊！快进来！”
李秀英一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少年，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搪瓷缸子，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快坐快坐，外面冷吧？”她麻利地给林卫也倒了一杯热水，推到他面前，“怎么样？通行证的事，我跟你王叔说了，他昨天下午就亲自给厂里打了电话，那边答应得好好的，估计也就这两天就能办下来。”
林卫双手捧着温热的搪瓷缸，却没有喝。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这位热心的阿姨。
“李阿姨，谢谢您和王叔。”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郑重。
“不过，我今天来，是想跟您和王主任说一件更重要的事。”
李秀英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她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林卫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件，轻轻放在了办公桌上。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放下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沉重的铁锭。
“厂里要调我去大西北。”
他陈述着事实，语气里听不出喜悲。
“说是照顾我们烈士家属，给一个铁饭碗。”
“去大西北？哎呀！”李秀英凑过去看了看那份调职令，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铁饭碗，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卫子，你这下可有出息了！”
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最好的归宿。
“不，这不是好事。”
林卫摇了摇头。
他再次抬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瞬间刺破了办公室里温暖和煦的空气。
“李阿姨，您和王主任都是正直无私，真心为我们老百姓办事的好干部，所以我才选择来找你们，跟你们说实话。”
“我妈的案子，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而这份所谓去西北的工作，根本不是什么照顾，而是那伙人要把我从京城支走，让我永远闭嘴，让我永远无法为我母亲翻案的……调虎离山之计！”
最后六个字，林卫说得极慢，极重。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在李秀英心头平静的湖面。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端着水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林卫没有给她太多消化和思考的时间，他的声音继续响起，冷静而清晰，带着一股磅礴的气势，将所有的伪装层层剥开。
“他们以为我年纪小，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他们以为用一个所谓的‘铁饭碗’，就能让我感恩戴德，乖乖地收拾包袱滚出京城，把所有的冤屈和真相都烂在肚子里。”
“可他们算错了！”
他的声音依旧不大，却充满了让整间屋子都为之震颤的决心。
“我林卫，绝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
“我必须在走之前，堂堂正正地，为我母亲洗刷掉泼在她身上所有的污名！”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对着满脸震惊的李秀英，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所以，李阿姨，我今天来，是想恳请您和王主任，能以街道办的名义，正式向红星轧钢厂进行协调。”
他直起身，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杆刺破青天的标枪。
“我不要他们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让我进去看一眼！”
“我要一个公开、公正的机会！”
“我要当着全厂所有领导和工人的面，亲自检查那台机床，亲手修复它！”
“我要用所有人都看得见的事实，来证明我母亲是清白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不大的办公室里回荡。
“我要让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算计忠良，谋害技术骨干的蛀虫，在朗朗乾坤之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这番话，已经不是一个少年单纯的喊冤。
这是一种充满了绝对自信的阳谋，一种碾碎一切阴谋诡计的磅礴气势！
李秀英彻底被震撼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身形依旧单薄，但那挺得笔直的脊梁，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让她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需要同情的孤儿，而是一颗即将划破夜空，冉冉升起的夺目新星！
她猛然意识到，这件事的性质，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家庭的冤屈，超出了她的职权范围。
这关乎公道，关乎正义！
“好孩子……”
李秀英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猛地将搪瓷缸子重重地顿在桌上，热水溅出了几滴。
她也跟着站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被点燃的决绝。
“你等着！”
“我马上去叫你王叔过来！”
“这件事，我们街道办，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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