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雨又落了下来,和湘西砖窑那天的雨很像,带着股洗不掉的土腥气。
我站在省博物馆的恒温展厅里,看着玻璃柜里的九块青铜片。它们被拼成完整的九宫图,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那些染过血、浸过煞的过往,都被岁月磨成了平静的纹路。
“陈警官,这组青铜器的检测报告出来了。”馆里的老研究员推了推眼镜,递过来一份文件,“青铜成分里含有微量的放射性元素,年代测定显示……不是先秦,是民国时期的仿品。”
我的手指顿在玻璃柜上,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仿品?那我们在九宸棺里找到的青铜片,难道是假的?
老研究员指着青铜片边缘的细小刻痕:“这些刻痕是现代机床留下的,而且里面的放射性元素,和三十年前秦岭某矿洞的矿渣成分完全一致。”
三十年前,正是爷爷从公众视野里“消失”的年份。
走出博物馆时,雨下得更大了。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在湘西。接起电话,里面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夹杂着个苍老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
“恪儿,来落凤坡一趟,我在当年的砖窑等你。”
是爷爷的声音。
连夜驱车赶回湘西,落凤坡的雾比三年前更浓,青石板路上的苔藓又变成了暗红色,踩上去黏糊糊的。砖窑的破洞还在,月光从洞里漏下来,照出个熟悉的身影——穿黑袍,拄紫檀木拐杖,正是“消失”在归墟之眼的爷爷。
“您……”我张了张嘴,竟说不出完整的话。
爷爷转过身,脸上的皱纹里没有了归墟宫的诡异红润,只有掩不住的疲惫。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块巴掌大的青铜,上面刻着完整的“九宸”二字,边缘嵌着九颗细小的玉石,正是真正的中位青铜片。
“博物馆里的是我仿的。”爷爷的声音很轻,“真正的九宸棺青铜片,只有这一块是真的。”
我盯着那块青铜:“那我们找到的八口棺材……”
“都是我和陆衍爷爷、张启山当年造的假棺。”爷爷叹了口气,“民国二十六年,我们在骊山确实找到了九宸棺,但里面没有相柳残魂,只有一份战国时期的兵书,记载着‘以煞养兵’的邪术。张启山想靠它复辟,我和陆承宇只能假造九棺,用‘相柳残魂’的传说骗了近百年。”
砖窑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镇岳和胖子打着伞站在雾里,显然也是被同一个电话叫来的。
“影组织的人呢?”镇岳的手按在腰间的刀上。
“张启山确实死在了归墟之眼,是被他自己养的煞反噬的。”爷爷指着布包里的青铜片,“但影组织没散,真正想抢兵书的,是当年资助我们发掘的那些人后代,他们想靠‘以煞养兵’的邪术牟取暴利。”
胖子突然指着爷爷的拐杖:“您当年在归墟宫……”
“那是我和张启山演的戏。”爷爷苦笑,“归墟宫是我年轻时找到的海底遗址,故意布置成九宸棺终点的样子,就是为了引真正的幕后黑手现身。陆衍的牺牲,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他知道自己爷爷当年确实帮过张启山,想用命赎罪。”
我突然想起陆衍在死亡谷塞给我的小盒子,里面的玉佩背面刻着“承宇知错”——原来不是忏悔变节,是忏悔参与了假造九棺的谎言。
“那真正的九宸棺在哪?”镇岳追问。
爷爷抬起拐杖,指向砖窑深处的墙壁。我们合力推倒朽坏的砖墙,后面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传来潮湿的风,带着股熟悉的铁锈味——和秦岭军火库通道的气味一模一样。
“在这儿。”爷爷举着打火机走进去,洞里不大,中央放着口普通的木棺,棺身没有任何纹路,只有棺盖中央刻着个“秦”字。
打开棺盖,里面没有兵书,只有一堆泛黄的照片:骊山发掘队的合影,爷爷和陆承宇、张启山年轻时的笑脸,还有一张是陆衍小时候,被爷爷抱在怀里,手里抓着半块青铜虎符。
“兵书早就被我烧了。”爷爷的声音有些哽咽,“所谓的‘以煞养兵’,其实是用活人炼煞,我怎么可能让它流传出去。”
胖子突然指着照片背面,上面有行小字:“九棺是局,护的不是煞,是人。”
雾不知什么时候散了,月光照进洞口,木棺的阴影里,躺着个小小的青铜爵,正是陆衍袖口戴的那个链坠。爵底刻着个“衍”字,旁边有行更细的字:“等你长大,爷爷就带你回家。”
原来陆衍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他跟着我们找九宸棺,不是为了青铜片,是为了完成爷爷的遗愿——守护这个用百年谎言筑起的局。
离开落凤坡时,天快亮了。爷爷站在青石板路上,挥了挥手:“我要去陆衍的衣冠冢前坐坐,你们……好好过日子吧。”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里,拐杖敲击石板的声音越来越远,像在倒数某个漫长故事的尾声。
车过沅江时,镇岳突然开口:“你们说,影组织的幕后黑手会不会再来?”
胖子从包里掏出个锦囊,里面是陆衍留下的罗盘,指针安安静静地指着前方:“来就来呗,胖爷我现在可是正经古玩店老板,懂法,不怕他们。”
我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朝阳。后视镜里,落凤坡的轮廓越来越小,砖窑的破洞在晨光里像只睁开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我们离开。
或许真正的九宸棺,从来就不在地下。它藏在每个守局人的心里,是爷爷和陆承宇的谎言,是陆衍的牺牲,是镇岳的剑,是胖子的网枪,也是我始终没放下的枪。
至于那些没说透的秘密,就让它们留在雾里吧。有些回响,本就该消散在余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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