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了。
空气里，硝烟和血腥混合成的刺鼻气味，钻进每一个幸存者的鼻腔，提醒着他们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
战士们脱力地瘫坐在湿漉漉的林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吞咽着潮湿的空气。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从他们年轻而疲惫的脸上淌下，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残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
七名敌特，全部被击毙。
尸体倒在泥泞中，再无声息。
而侦察排，除了开战之初就壮烈牺牲的排长和两名伤员，再无一人倒下。
这是一个近乎奇迹的战损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向同一个方向。
那个身影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树干，正用一块布，专注而又机械地擦拭着手中的枪管，仿佛那才是他世界的中心。
刘光奇。
这一战，若没有他，侦察排的番号，今天就会从军队名册上被彻底抹去。
“光奇……不……排长……谢谢！”
一个嘴唇还在哆嗦的年轻战士挣扎着站起来，想对他敬一个军礼，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软得根本抬不起来。
刘光奇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又垂下眼帘，继续着手中那单调的动作。
这份沉稳，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它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在周围战士们的心头，让他们在敬佩之余，又生出了一丝本能的敬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团部的嘉奖令就以加急的速度送到了连队。
早操集合的哨声比以往更加响亮，连长亲自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手里拿着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他清了清嗓子，平日里洪亮的声音此刻竟有些许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展开文件，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宣读：
“经团部研究决定，新兵刘光奇，在反特战斗中临危不乱，指挥得当，力挽狂澜，拯救战友于危难，特记个人二等功一次！”
“火线提拔为少尉军衔，任命为侦察排副排长！”
话音刚落，整个侦察连的队伍瞬间炸开了锅！
寂静的操场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嗡的一声，议论四起。
“我的天！新兵直接提干？还是少尉副排长？”
“二等功！和平年代的二等功啊！这得是多大的功劳才能拿到！”
“坐火箭也没这么快的！这小子……不，是刘副排长，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在山呼海啸般的惊叹声中，连长抬手虚按，等声音稍稍平息，他看着队列中的另外两人，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继续念道：
“高建国、石磊，作战勇猛，协同有功，各记三等功一次！”
“好！”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压抑的沸腾瞬间转为狂喜的欢呼。
掌声和叫好声冲天而起，几乎要掀翻营房的屋顶。
石磊激动得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刘光奇的背上，震得砰砰作响。
“光奇，牛！你现在是俺的领导了！”
高建国也笑着捶了他一拳，眼神里是纯粹的、与有荣焉的骄傲。
面对这一切，刘光奇的脸上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丝毫波澜。
仿佛那个被火线提拔、一步登天的英雄，根本不是他自己。
二等功？
副排长？
这些在别人看来足以改变一生的荣誉，在他眼里，却只是几块通往回家路上的垫脚石。
甚至，是绊脚石。
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真正的考验，从来不是战场上的枪林弹雨。
而是那场即将席卷全国，让无数人流离失所，让山河变色的大饥荒。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囤积粮食才是头等大事。”
他的内心在飞速盘算。
原计划，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光荣负伤”，最好是那种看起来严重、实际上没什么大碍的伤，然后顺理成章地退伍回家。
可现在，自己成了记着二等功的战斗英雄，成了重点培养对象。
再想用“负伤”的理由退伍，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审查会比以前严格百倍，谁会轻易放一个前途无量的战斗英雄离开部队？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他成为刘副排长的第三天，烦恼变成了现实。
一辆挂着师部牌照的军用吉普车，卷起一路烟尘，一个急刹，直接停在了连队门口。
车门推开，一名神情严肃、领章笔挺的参谋跳下车。
他甚至没看一眼闻声而来的连长，目光如电，在人群中精准地锁定了目标。
“刘光奇、高建国、石磊！”
他的声音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感情。
“整理行装，师长要见你们！”
师部会议室。
空气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张巨大的作战地图，和一张厚重的实木会议桌。
主位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肩扛大校军衔的老首长。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记录着战争年代的风霜。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站得笔直的三人，最后，在刘光奇的身上停顿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档案我看过了。”
老首长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敲在三人的心上。
“尤其是你，刘光奇同志。”
“很不错。”
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和废话，他直接摊开桌上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用一根粗壮的、指关节上满是老茧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欧洲大陆中心的一个小点上。
瑞士。
“同志们，这次叫你们来，是有一个任务。”
老首长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一个九死一生的绝密任务，需要你们去完成。”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锁定三人，那眼神变得锐利，仿佛能刺穿人的灵魂。
“根据可靠情报，一名德国工程师，掌握着我国工业现代化急需的‘第三代精密机床’全套核心技术。此人因政治迫害，刚刚叛逃，目前藏身于中立国瑞士。”
“他通过一条秘密渠道联系了我们，表示愿意将全套设计图纸交给我们。”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刘光奇的心头猛地一跳。他知道，真正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
老首长继续说道，语气愈发严峻：
“但是，美国和苏联的特工也已经闻风而动，在瑞士撒下了一张天罗地网。他们的目标，同样是这位工程师和他的图纸。”
“你们的任务，就是立刻动身，乔装成港城商人，秘密潜入瑞士，抢在所有人前面，拿到图纸，并把它完整无缺地带回来！”
他加重了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套图纸，能让我们国家的工业水平，至少向前迈进整整十年！所以，这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最后，老首长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整个房间。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一旦你们的身份在境外暴露，为了国家利益，组织上不会承认你们的任何身份。你们将没有任何后援，没有任何支援。你们的生死，只能靠自己。”
“明白吗？”
刘光奇三人的身体猛然一震，胸膛瞬间挺得更高，血液在这一刻奔涌向四肢百骸。
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平生最响亮的声音。
“保证完成任务！”
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激荡回响，久久不散。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已经和这个国家的国运，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一场发生在异国他乡，围绕着国运的无声暗战，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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