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宗城外。
汉军大营。
卢植端坐帅案前,单手执卷目光游曳在兵书之上。
身上青衫半旧却一尘不染,眉峰平缓无波,双眼沉静如潭,案头温着的半壶热茶正清烟袅袅。
儒雅之气不似战场,仿若昔日雒阳学堂。
真不愧汉末名将的美誉!
说是闲情淡雅,不如说胜券在握,志在必得!
贼首张角已被困死城中,步步为营下全胜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一到,尽皆束手!
张角亡,余者皆不足虑。
哒哒哒...
突然,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
只见一员全身染血的武将阔步而入,仿佛刚刚从血池中爬出一般,唯独眼中带着浓郁的兴奋之色。
“老师,大捷!”
卢植情绪毫无波澜,反而双眉微微蹙起。
如今局势大捷是必然且早已听得麻木,反倒是难得的儒雅宁静却被完全打破。
“玄德啊,我不止一次教你‘处变不惊,安之若素’的道理,为将者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眼前之人确是他在雒阳办学时的弟子,刘备刘玄德。
最初他还看不上这个颇有些纨绔的弟子,但领兵北上后刘备主动前来相助,作战勇猛胸怀大志,为汉室颇有舍生忘死之势。
这极大改变了卢植原有的印象,再加上师徒之情才愿进行教导点拨。
事实也证明,自从雒阳一别刘备有了本质的改变。
听到指责后立刻收起一切情绪,老老实实低下头。
“老师说的是,学生受教了。”
卢植微微颔首,再次提醒道,“军中不可以私交论,切记以官职相称。”
刘备头更低了,赶忙道,“谨记卢中郎之言。”
卢植捋了捋胡须,“嗯,公私分明,方可众将士信服。”
“末将谨记!”
“好,说说情况吧。”
刘备暗暗松了口气,拱手道,“启禀卢中郎,黄巾贼分四路同时杀出,现已被击退,我军斩杀万余!”
“不错。”
卢植并不意外,有纵深壕沟布置和数千弓箭手齐射黄巾贼出城与送死无异,即便倾巢而出也只能铩羽而归!
“此番大败后,贼寇怕是不敢轻易出城了。”
刘备听后眉头紧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反而是他担忧的地方!
卢植从帅位上站起,“旦说无妨。”
“听闻颍川大胜,皇甫中郎和朱中郎一把火烧了波才和十万余贼寇...”
“呵呵,义真公伟乃当世名将,理所应当!”
“可河南进展迅速,我等只围不攻怕是会让朝廷不满啊...”
没有对比自然没有伤害,可有对比伤害将成倍增加!
人家都大胜了,咱这什么战绩没有,天子能高兴吗?
卢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
“无非是那些腌臜奸佞背后作梗。”
可恶之处众所周知,奈何人家受到天子信任。
刘备只得劝道,“老...卢中郎不可不防,听闻宦官贪财,不如...”
啪!
卢植怒拍案几,“老夫清明一世,绝不向奸佞低头!”
“可是...”
“陛下英明神武,绝不会让贼子误国!”
刘备听得眼底直抽。
刘宏英明?
还有比他更昏聩的皇帝吗?
卖官鬻爵,宠信宦官,残害忠良,天下大乱他要负大半责任!
但在卢植面前,刘备断不敢表露半分,可心中真的很是焦急。
大树若是倒了,他的前途也完了。
当然,也有对老师真诚的关候。
这时,一名士兵进帐汇报。
“启禀中郎将,雒阳有天使前来。”
卢植正气头呢,怒哼一声,“来者何人?”
“宦官左丰。”
“哼!”
儒雅冷静如卢植,眼中也不禁怒火闪烁。
刘备赶忙劝道,“左丰代表天子而来,老师切不可怠慢!”
卢植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随老夫迎接。”
“喏!”
......
大营外。
副将千请万请,左丰就是不肯进营,耷拉着脸正眼都懒得瞧。
就一句话,让卢植亲自前来!
路上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还不能耍耍威风了?
就是没有,也得来个下马威,让这酸儒知晓他左大宦官的厉害!
不多时,卢植在一众拥簇下前来。
目光冷淡,面露鄙夷,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
“本将乃左中郎将卢植,天使何在?”
左丰一听就怒了。
你瞎啊,看不见本使在此?
分明是故意的!
身旁小宦官主动上前介绍,“卢中郎,左黄门在此!”
卢植一听鄙夷更甚,区区黄门狗都不如的东西!
左丰见状暗咬牙关,袖袍中的拳头也死死攥住。
好个无耻老贼,暗通黄巾还敢如此嚣张?
看我如何收拾你!
“本官奉陛下之命前来了解战况,看来此处没什么进展。”
卢植侧过脸,完全懒得搭理。
战线都推到广宗了,贼首张角都被困死了,还要什么进展?
有眼无珠的阉狗,也敢自称本官!
气氛顿时尖锐,刘备赶忙站了出来。
“启禀天使,今日大胜黄巾军斩首万余。”
“哦?”
左丰撇撇嘴,自是不信。
“既如此,还不全军压上一举拿下广宗?”
“哼!”
若说其他卢植还能忍忍,对战局指手画脚那是忍不了了。
“广宗城池高大易守难攻,你可知强攻要造成多少无辜伤亡!”
左丰正气呢,直接瞪起眼珠子。
“怕死人?那卢中郎是等着天降神雷,劈死城内贼子不成!”
卢植勃然大怒,好在左右众将纷纷劝和才勉强压下怒火。
“本将不想无故牺牲将士性命。”
左丰嘴角轻瞥,阴阳怪气道,“是不想牺牲,还是不想攻城?”
“此话何意?”
“你心里清楚!”
卢植怒不可遏,下意识握住腰间剑柄。
此举吓得左丰一哆嗦。
刘备也被吓得惊魂冒汗,赶忙上前拉住。
“老师,冷静!”
卢植这才作罢,冷声道,“本将已将贼首困在城中,不消数月便可兵不血刃,你就此回禀陛下吧。”
言罢,便要拂袖离去。
“卢中郎!”
连大营都不让进就下了逐客令,左丰岂肯善罢甘休?
“就让我等这样走了?”
“不然呢?”
左丰按捺不住心中的贪欲,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
若孝敬的足够,一切还能商量。
卢植最恨行贿,更何况他哪有余财?
当即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左右见状,也得摇头苦叹随之返回,就连刘备也只能默默咽下嘴里的苦涩。
小宦官看傻了,没想到竟闹得如此之僵!
“左...左大人,这...”
左丰五官紧紧拧在一起,眼中尽是恶毒之色。
“老贼,我与你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