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管家很快就在钱师爷原本使用的书房里找到了他留下的练字废纸。
说来也是走运。钱师爷刚得了心爱的狂草卷轴,正想要好好欣赏临摹一番,即使是写废的纸,也不打算扔掉,想要等后面有了进步,再将初时写的字拿出来对比一番。
废纸就这么摆在他的书案边上。等到次日他在县衙前院被杀,事后家眷收殓了他的遗体,又整理了遗物,这些废纸自然就无人理会了。
而本该负责清理房间的书僮,则因为主家出了丧事,被临时指派了别的工作,还没来得及收拾善后呢。
此时管家轻易地拿到了废纸,便立刻展开来细看。
纸上的狂草写的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字写得龙飞凤舞的,却隐隐透着一种拘束感,显然是钱师爷模仿所作。
管家从小跟在谢怀恩身边,认得狂草的内容,却不知道这是哪位名家的字迹。
倒是薛绿,隐隐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即使钱师爷模仿得不大到位,可字的格局特点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她父亲薛德诚的恩师黄山先生,早年在江南曾交过几位好友,其中有一位书法名家鹿溪先生,极擅狂草。
可惜黄山先生北上之前,与这位友人反目绝交了。后来他在德州教导学生,有不知内情的学生得到鹿溪先生的新作,送给他做礼物,他才向所有学生说出了往事。
虽说送礼的学生有些尴尬,但大家当时都挺高兴的。黄山先生很豁达,并不在意自己与旧友交恶的往事,反而还拿着鹿溪先生的狂草作品,向学生们介绍本朝的各位书法名家。
黄山先生收藏的这些字画,后来由其遗孀杜夫人交给了薛德诚继承。薛德诚经常会跟女儿说起从前求学时的往事,还拿过那些字画给女儿赏析。
因此,薛绿没费什么劲儿就认出了这幅狂草卷轴正是鹿溪先生所作,立时告诉了管家,同时也提醒了他一件事。
薛德诚的一位同门师兄,今春曾经来过信,提及他新上任的地方就是鹿溪先生的家乡,听闻鹿溪先生去年初冬时节在家中风,一直卧病在床,手脚都无法动弹,别说写狂草了,只怕连说话都费劲儿。
钱师爷是今春才从德州出发,随谢怀恩到春柳县上任的。他的朋友若是特地为他去江南向鹿溪先生求字,在中风病人那里能求得什么回来?
谢管家一听就明白了:“这个朋友在撒谎!字可能是他从别处得来的,不是他替钱师爷向鹿溪先生特地求来。”
可他何必对钱师爷撒谎?难道不是特地新求回来的,钱师爷就会不高兴,不肯为他办事了吗?
谢管家转向书僮:“钱师爷很喜欢这个鹿溪先生的字?”
书僮虽然有些懵懂,但他会被安排到钱师爷身边侍候,本身还是有几分机灵的:“师爷喜欢狂草,喜欢豪放的诗词。他从前有过一卷极心爱的草书,不知怎么丢失了,心中一直惦记着,所以拿到这卷字就高兴极了。”
管家想了想,立刻便下了决定:“钱家已经回了德州,我这就给肖家去信,请肖老爷帮忙找钱家人打听,看看那幅字是不是鹿溪先生所作,又是谁给他送来的,请托他办了什么事。
“倘若能找到当时那个所谓的朋友给钱师爷写的信,弄清楚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那就再好不过了!”
管家想要弄清楚,洪安来春柳县杀人,是否把自家老爷谢怀恩也算在了目标之中?两家明明没有结过仇,洪安为何要下杀手?
洪安会事先通过隐秘的法子,让钱师爷的朋友诱骗钱师爷召集他的仇家,以方便他报复,事后又杀了钱师爷灭口,到底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
他都明目张胆当众杀死三十多人了,会杀钱师爷灭口,总不会是仅仅为了不让世人知道,他曾经设法提前召集了仇人吧?那根本没有意义!
这件事背后,一定暗藏着某个秘密。
洪安若只是为了报复杀人,本可以不杀谢怀恩,却偏偏第一个杀了他,到底是什么缘故?是否受了别人的指使?
谢管家一想到自家老爷惨死,心中的愤怒与怨恨就无法消止。
无论如何,他也得查清真相不可。至少在少爷谢咏到家的时候,他需得告诉少爷,老爷到底为什么遭此横祸!
管家正踌躇满志,却忽然被书僮打断了思绪:“管家,您要是想找肖家帮忙,还是给肖夫人送信吧?肖老爷那儿……未必乐意。”
管家皱眉:“你这孩子在胡说些什么?肖老爷与我们家交好多年,钱师爷又是他荐给老爷的。钱师爷无端被人利用灭口,他怎会不乐意帮忙?!”
书僮欲言又止。一直沉默旁观的薛绿看出几分端倪:“难不成肖家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管家吃了一惊,忙喝道:“你要是知道些什么,就赶紧说出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些什么……”书僮有些吞吞吐吐的,“我就是听钱贵哥哥絮叨过几句……肖老爷好象不大喜欢钱师爷,嫌钱师爷管得太多……”
钱贵是钱师爷的族侄,跟在他身边跑腿打杂,知道的事还挺多的,又爱抱怨,没少跟书僮吐槽。
据说肖君若身为兴云伯嫡长子,却不能再袭一代爵位,心中耿耿于怀,在孝期里就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钱师爷看不惯,没少劝他,劝得他都烦了。
今春谢怀恩路经德州的时候,其实肖家已经快出孝了,根本没必要将幕僚打发掉,但肖君若还是把人荐给了谢怀恩,纯粹就是不耐烦再听他啰嗦了。
因此,书僮觉得,肖君若可能不乐意管钱师爷的事,还不如直接向肖夫人求助呢:“钱太太原是肖老夫人院里的丫头,想来不敢对当家主母有所隐瞒?”
管家不由皱起了眉头,犹豫再三才道:“夫人病着,还是别让她劳神了。德州那头,我索性亲自走一趟。我就不信,钱家人还能不管钱师爷是被谁害死的?!”
书僮忙道:“您若要问,钱太太那儿不方便,可以找钱贵哥哥。我觉着他比钱太太明白事理,好说话许多。”
管家记下了。
他转头看向薛绿,薛绿不等他开口,便抢先道:“管家伯伯要去德州,不知打算几时出发?我和大伯父也正有意往德州走一趟,试着找找先父生前的旧友,看是否有人愿意为死者发声。”
管家答道:“家里事情正多,我要在这时候走开,需得请夫人的示下,才能给薛姑娘一个准话。”
他又顿了顿:“薛七先生的恩师在德州虽教导过不少学生,但那已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如今只怕未必能找到什么帮得上忙的人。
“若姑娘信得过我,奔走打点之事,就交给我吧。谢家在京城多年,还是有不少人脉的。”
在他看来,薛德诚虽然在河间府小有名气,但论身份地位根本无法与谢怀恩相比。
他们谢家无论如何也会为谢怀恩伸冤昭雪的。势单力薄的孤女就不必再劳碌操心了,全都交给他们谢家便是。
有了谢管家的这句承诺,薛绿心里终于能松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