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针，冰冷地刺穿城市的夜幕。
城西废弃变电站的最高处，一个削瘦的黑影如石像般纹丝不动，只有手中冰冷的军用望远镜在随着远处营地的灯火微弱移动。
陈夜的呼吸与周围的死寂融为一体，他仿佛是这座钢铁坟场的一部分。
在他脚边，放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破旧夹克。
那不是他的衣服。
夹克左肩上，一个用粗糙灰线绣出的狼头标记在昏暗中依然清晰可辨，眼神桀骜，那是老刀留下的最后一件物品，也是流浪狼人群体无声的身份烙印。
陈夜伸出右手，指尖划过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暗沉粘稠的黑血缓缓渗出，没有一丝寻常血液的腥气，反而带着一股金属与泥土混合的异味。
他将这黑血一滴滴涂抹在夹克的狼头之上，那狼头的眼神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变得愈发凶狠。
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防静电袋，里面装着从一家废弃电子元件厂搜刮来的银灰色金属碎屑。
他将这些碎屑均匀地撒在浸透了黑血的夹克上，碎屑立刻被粘稠的血液牢牢吸附，在雨中泛着诡异的微光。
做完这一切，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处理猎物一样，将这件夹克小心翼翼地晾在变电站外围锈迹斑斑的铁丝网上，任由冰冷的夜风将它吹干。
那件夹克悬挂在那里，像一个献给黑夜的祭品，又像一个对追踪者发出的、赤裸裸的挑衅。
与此同时，十几公里外的临时指挥部内，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沉闷的空气。
“报告！热源信号报警！”一个年轻的技术员，代号“小眼镜”，猛地抬起头，紧盯着面前闪烁的屏幕，“坐标城西废弃变电站，出现双热点，一个强热源，一个弱热源。根据移动轨迹分析……强热源正在追逐弱热源，呈标准的捕食姿态！”
穿着战术背心的赵队长端着一杯热咖啡走过来，不屑地瞥了一眼屏幕上的红点：“捕食姿态？陈夜还有闲心去打猎？”
小眼镜扶了扶眼镜，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更详细的数据模型。
“队长，强热源的信号模式和我们数据库里陈夜的特征高度吻合，代谢率、移动速度、热辐射频谱……都对得上。但是那个弱热源……很奇怪。”他迟疑了片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它的代谢水平非常低，比正常人类低得多，而且很不稳定，像是……像是一个严重受伤、濒临死亡的个体。”
“野狗吧。”赵队长呷了一口咖啡，语气里满是轻蔑，“我早就说过，你们这些搞技术的特工，就喜欢把一桩简单的追逃案搞得神神叨叨。一个变异体，抓到就行了，还分析什么捕食姿态。”
一直沉默不语的凌霜站了起来，她没有理会赵队的嘲讽，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屏幕上那两个纠缠的红点上。
她的直觉告诉她，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陈夜不是一个会做无用功的人，更不会在这种关头暴露自己的位置去追逐一只野狗。
这一定是个陷阱。
“全体都有。”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穿戴银合金复合防具，携带三号声波镇压器。第一、第二小队随我出发，封锁变电站所有出口。狙击手就位，无人机升空，开启全谱段热成像扫描。”
赵队长愣了一下，皱眉道：“凌队，不过是两个热源，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银合金防具会严重影响行动速度。”
凌霜转过头，冰冷的目光让赵队长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我的目标是活捉，但前提是我的队员不能有任何伤亡。执行命令。”
变电站内，陈夜蹲伏在巨大的主变压器冰冷的金属外壳后，如同一只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猎豹。
他早已切断了附近几条街道的路灯供电系统，让这里彻底陷入了纯粹的黑暗。
耳朵微微耸动，他能清晰地听到远处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然后熄灭。
接着是车门轻微的开启声，以及数十双战术靴踩在湿滑地面上发出的、被刻意压抑的沙沙声。
他们来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在变电站的围墙内侧，他提前布设了几个不起眼的陷阱。
那不是炸药或地雷，只是几个装满了动物血液的塑料袋，袋口用细如蛛丝的尼龙线连接着一个微型震动传感器。
这些血液是他从屠宰场的废料桶里弄来的，带着浓郁的腥气，在红外视界下与温热的人体血液几乎没有区别。
“吱嘎——”一声轻响，一名身手矫健的特工率先翻过围墙，稳稳落地。
紧接着，第二名、第三名……当第四名队员落地时，他的靴子边缘精准地踩中了那根几乎看不见的细线。
“噗！”
一声闷响，藏在草丛里的血袋瞬间爆裂，温热的动物血液呈放射状喷溅而出！
在特工们头盔上的红外摄像头和高空无人机的监视画面中，这无疑是一副血腥无比的“喷血画面”。
“发现目标！他攻击了我们的队员！”通讯频道里瞬间响起惊呼。
凌霜的心猛地一沉，但她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她透过夜视仪，看到那名队员安然无恙地打出手势，示意自己没事。
是陷阱。
一个心理陷阱。
“不要慌乱，保持队形，向热源中心推进！”她冷静地下达指令，自己则一马当先，端着特制步枪冲进了变电站的内院。
她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被铁丝网上那件醒目的夹克锁定了。
强烈的热源信号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夹克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像一个被处决后示众的罪人。
凌霜没有立刻开枪，而是小心翼翼地靠近。
她的枪口始终锁定着夹克，手指搭在扳机上，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
距离三米时，她停下脚步，用枪管上的战术灯照亮了那件夹克。
除了狼头标记和那些诡异的银灰色碎屑，她还注意到，夹克的口袋鼓鼓囊囊的，似乎塞了什么东西。
“小眼镜，重新校准热源，为什么只有一个了？那个弱热源呢？”她在频道里低声问道。
“报告队长，弱热源信号在刚才‘血液喷溅’后就彻底消失了，应该是……能量耗尽了。”小眼镜的声音听起来也充满困惑。
凌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用枪口轻轻挑开夹克的口袋，一张被塑料膜包裹的泛黄照片滑了出来，掉在湿漉漉的泥地上。
她蹲下身，用战术手套的指尖夹起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都穿着二十年前款式的老旧工服，勾肩搭背地站在一个工厂大门前。
其中一个，正是年轻时的老刀。
而另一个男子，面容陌生，但眼神里透着一股与老刀如出一辙的憨厚与质朴。
照片背后，用圆珠笔写着一行已经有些模糊的字：宏达机械厂，守夜好兄弟，一九九八。
凌霜的瞳孔骤然收缩。
老刀……在变成“狼人”之前，曾是一个合法的工厂工人？
一个有朋友、有过去的普通人？
陈夜把这个给她看，是什么意思？
示威？
还是……求助？
就在她心神巨震的瞬间，通讯器里传来小眼镜惊恐万分的尖叫：“队长！快撤！热源信号消失了！那个夹克……不对！夹克在发热！它的温度在直线上升！”
陈夜在夹克的内衬里，缝入了一个从电动车坐垫里拆出来的微型加热片，用一小块锂电池供电，并通过一部最老旧的2G手机进行远程遥控。
他刚才一直用这个微弱的电流模拟着“受伤个体”的低代谢热源，引诱他们深入。
而现在，当所有人都围拢过来时，他按下了手机的拨号键。
电流瞬间过载，加热片在零点一秒内温度骤升至40摄氏度！
这个温度，恰好是无人机自动锁定攻击模式的默认阈值。
“发现高威胁目标！自动锁定！”高空中，盘旋的攻击无人机冰冷的电子音响起，机翼下的武器挂架发出了轻微的解锁声。
“该死！”凌霜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
她猛地向后翻滚，同时举枪射击。
“砰！”
加装了消音器的枪声沉闷而有力。
一颗特制的银合金子弹精准地撕裂了夹克，击中了内部的加热片和电池。
一团耀眼的火花在黑夜中爆开，夹克瞬间被点燃，化作一个火球。
无人机的锁定警报随之解除。
然而，这仅仅是序曲。
下一秒，指挥部和所有特工的通讯设备里，响起了比刚才尖锐十倍的最高级别警报！
“警报！警报！在你们正东方向，三点七公里外，垃圾处理厂区域，侦测到超高强度代谢信号！能量级别……是陈夜的十五倍以上！天哪……这不可能！”小眼镜的声音已经彻底变调，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耗费全部精力围捕的“猎物”，只是一个拙劣的诱饵。
而真正的威胁，在他们背后悄然爆发。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城市的天桥，陈夜站在桥栏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垃圾处理厂方向亮起的冲天火光和隐约传来的爆炸声。
他缓缓将那部老旧的2G手机拆开，取出电话卡，连同手机一起扔进了桥下湍急的排水渠中。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从靴底的夹层里，摸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碎片。
那是他从老刀的遗物中找到的，一把被折断的银镍合金匕首的刀尖。
碎片边缘锋利无比，在城市的霓虹灯反射下，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雨声吞没：“下次见面，必须在开阔的地方。得让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我想让她看见的东西。”
这场在阴影和角落里的追逐该结束了。
下一次，他需要一个舞台，一个没有任何遮蔽，没有任何花招可以施展的舞台。
一个开阔到足以让天空和所有监视设备都一览无余的地方。
在那里，真相，无论多么残酷，都将被赤裸裸地揭开。
他收起碎片，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他脚下巨大的水泥排水管道深处，那片手机刚刚沉入的黑暗中，他滴落的、混着雨水的黑血珠，正被什么东西无声地注视着。
一双浑浊而巨大的泛黄眼瞳，在绝对的黑暗里缓缓睁开。
那眼神里没有智慧，只有最原始、最纯粹的饥饿。
它盯着那几滴正在被水流稀释的黑血，仿佛闻到了世界上最甜美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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