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教学楼的风,像是从冰库里抽出来的,带着一股陈旧水泥和腐败尘埃的味道。
凌晨两点的校园死寂无声,只有这风在天台上来回冲刷,刮过陈夜的耳廓,发出鬼魅般的低啸。
他选择这里,并非偶然。
视野开阔,无遮无拦,月光像舞台的追光灯一样,将天台中央照得雪亮。
这是特工电影里最经典的伏击点,也是最愚蠢的藏身处。
他要的,就是这种赤裸裸的愚蠢,一种近乎挑衅的坦诚。
银镍匕首的碎片在他手中很轻,却又重若千钧。
那冰冷的触感,正如此刻他心脏的温度。
他蹲下身,用碎片锋利的边缘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划出一个不甚规整的圆。
碎片的尖端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他毫不在意,动作稳定而专注。
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圆圈很快成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暗红近黑的粉末。
那是他自己的血,经过高温烘干后研磨成粉,再混入从废弃工厂生锈管道上刮下的、刻有早已失传符文的铁锈。
他将这些粉末均匀地洒在圆圈的刻痕内,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混杂着血腥与金属的奇异气味。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走到圆圈的中心,盘腿坐下,背对天台的铁门。
他闭上眼,调整着呼吸,将心率强行压制在一个平稳的频率。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
那个叫凌霜的女人,像一头嗅觉敏锐的猎犬,已经追了他太久。
而这一次,他不准备再逃了。
刺耳的警报声在城市另一端的指挥车内响起,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报告!热源警报!”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分析员,人称“小眼镜”,紧盯着屏幕上跳跃的数据,“位置锁定,第三教学楼天台!出现一个稳定的高代谢热源体!”
凌霜正在擦拭她的配枪,闻言动作一顿。
枪身冰冷的金属质感从指尖传来,让她纷乱的思绪瞬间冷静。
“数据。”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小眼镜扶了扶眼镜,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反复校验着传回的信号,“目标代谢水平高于常人,但心率只有每分钟72次,呼吸频率平稳,神经系统活动迹象……正常。这……这完全不符合‘容器’异变前的任何征兆。姐,这数据看上去,更像一个极度冷静的、清醒的人类。”
凌霜握枪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站起身,高挑的身影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越是反常,就越是危险。”她将手枪插入战术枪套,拉开车门,“他知道我们在追踪他,这是陷阱,或者说,是邀请函。”
她带上两名行动队员,如三道鬼影般潜入了教学楼。
楼道里充斥着发霉的气味,声控灯因为他们轻巧的脚步而始终保持着黑暗。
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凌霜停下脚步,对着耳麦低声命令:“小眼镜,在外围架设热感应网,覆盖整栋大楼,我要确保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明白!”
凌霜则独自一人,继续向上。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落在前一步的脚印上,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越靠近天台,空气就越是寒冷,那股混杂着血腥与铁锈的气味也愈发清晰。
天台的铁门虚掩着,一道月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
凌霜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身体顺势滚入,枪口在同一时间指向天台中央。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照亮了那道孤单的身影。
陈夜背对着她,蹲在地上,似乎正在用手指在地面上描绘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他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并没有立刻回头。
“陈夜!”凌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压抑而锐利,“双手抱头,慢慢站起来!”
他听话地停下了动作,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凌霜的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的青年,脸上没有报告中描述的狰狞疤痕,皮肤干净得过分。
他的眼底没有一丝血红,瞳孔是正常的圆形,清澈得像一汪深潭。
除了脸色因失血而过分苍白,以及那微微发黑的指尖,他看起来和任何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没有任何区别。
他缓缓举起右手,不是抱头,而是掌心朝上,向她展示。
月光下,一道刚刚愈合不久的伤痕,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掌心。
凌霜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半秒。
这道伤痕的形状、位置,与她手中那份加密报告里描述的“再生阈值标记”分毫不差。
那是“容器”拥有超速再生能力的铁证。
可是……眼前这个人的眼神,太过平静,太过理智,没有丝毫被污染的兽性。
理智与直觉在她脑中剧烈地冲撞,让她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微微颤抖起来。
“别动!”她厉声喝道,试图用声音来掩饰自己的动摇,“再动一下,我就开枪了!”
陈夜忽然笑了。
他的嘴唇干裂,笑声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板。
“你查我的手机信号,调阅我的监控录像,甚至……拿到了我的血样。”他的目光越过凌霜的肩膀,望向远处灯火闪烁的城区,“可你查过吗?是谁在嫁祸我?”
他的左手抬起,指向东南方那片沉寂的工业区。
“城东的废弃电子厂,那里死了八个人。他们的内部编号,从L3到L9。”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凌霜脸上,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悲悯,“而我,陈夜,是他们的第十个试验品,最新的‘容器’。”
“姐!”耳麦中小眼镜的声音突然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急促,“出问题了!热感应网显示……天台上只有你和目标两个人!可是……可是系统刚刚捕捉到一个高能量信号正在高速撤离!方位……在变电站方向!信号特征和目标完全一致!”
凌霜心头巨震,猛地回头望向变电站的方向,那里的夜空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落入了一个双重陷阱。
她闪电般地回过头,重新用枪口死死锁定陈夜,却惊愕地发现,他并没有趁机攻击或逃跑。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趁着她回头的瞬间,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脚下的地面上。
那是一枚古旧的铜钱。
正是苏沐清送给他的那枚,正面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归位。
凌霜的枪口随着他的动作而上下微调,心脏狂跳。
她不明白,这算什么?
投降的信物?
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仪式?
陈夜放下铜钱,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一步,一步,朝天台的边缘退去。
月光将他清瘦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像一尊即将碎裂的剪影。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深深地看向凌霜,那眼神复杂得让她无法解读。
有嘲讽,有悲哀,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决绝。
“你们的职责是清除异常。”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地传进凌霜的耳朵里,“可你有没有想过,当猎人追逐的怪物不止一个时,你到底分得清……谁才是真正的怪物吗?”
话音未落,他向后纵身一跃!
凌霜的瞳孔放大,几乎是本能地向前冲去。
但预想中身体坠落的闷响并未传来。
她冲到天台边缘,向下望去,只见陈夜根本不是坠楼,他的双手死死抓住了外墙的排水铁管,整个身体如同壁虎般贴在墙面上。
他没有向下,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力量和协调性,沿着墙体横向攀爬,几个起落间便融入了教学楼侧面的巨大阴影中,彻底消失在夜幕里。
风更大了,吹得那根老旧的排水管仍在吱呀作响,仿佛在嘲笑着这次失败的围捕。
凌霜扶着冰冷的护栏,久久没有言语。
大脑一片空白,各种矛盾的信息像乱码一样冲击着她的认知。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在了脚边。
那枚被陈夜留下的铜钱,不知何时,在微风的吹拂下缓缓翻了个面。
原本空白的背面,此刻在清冷的月光下,竟凭空浮现出了一道极细的、宛如用血珠描绘出的痕迹。
那痕迹猩红,蜿蜒,像是一个名字的起笔,却又在写下第一划后戛然而止。
整个城市依旧沉睡着,没有人知道,在这座校园的最高处,一场追捕以最诡异的方式落幕。
更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黑暗,正顺着这座城市地底深处那些盘根错节的脉络,无声地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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