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腥甜与腐臭在黑暗中发酵，凝结成湿滑的黏液，附着在古老的砖石管道壁上。
陈夜的藏身之处就在这庞大消化系统的深处，一处废弃的泄洪口。
月光像一束冰冷的探照灯，从头顶的铁栅栏缝隙中投下，恰好照亮他手中的那枚银镍匕首碎片。
碎片边缘依然锋利，映出他一双在黑暗中泛着幽光的眼眸。
他擦拭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冥想的专注。
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抚平体内那股曾经让他失控的狂暴热流。
心跳沉稳得如同深海的钟摆，缓慢而有力。
“退契”带来的改变远超他的预想，月相的影响并未完全消失，而是从一种绝对的支配，变成了一种可以被驾驭的力量。
他不再是月光下的傀儡，而是能在兽性悬崖边缘，保持着清醒意志的舞者。
热流依旧在血管中翻涌，但不再灼烧他的理智。
他能感觉到力量，纯粹、原始，却不再带有毁灭一切的冲动。
他收起匕首碎片，从防水袋中取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熟练地进入系统后台，指尖飞快地划过屏幕，删除了过去二十四小时内所有可能被追踪的定位记录和网络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在一个被刻意保留下来的文件上。
那是一段十五秒的音频。
他点开播放，没有声音，只有一行滚动的频谱。
他知道，这段音频里藏着两个秘密。
第一个是他的声音，用常人无法听见的次声波低声念出的七个字：“L10——终容器”。
第二个，是混杂在这段次声波中的，另一段微弱到几乎无法被分离的共振频率——那是苏沐清在天台布下的铜钱阵，在被他体内能量冲击时，所发出的独特频率。
他将这份“礼物”小心翼翼地伪装成系统缓存垃圾。
他很清楚，“异常现象调查局”的那个女人，凌霜，绝不会放过任何一寸数据。
她会像最饥饿的鬣狗，啃食他留下的每一根骨头，直到发现他藏在骨髓里的剧毒。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调查局临时指挥中心里，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冰。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天台的监控录像被反复回放。
小眼镜，局里最顶尖的技术分析员，将画面定格在陈夜跃下天台边缘的那一瞬间。
“他没有坠落。”凌霜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画面中，陈夜的身体在脱离天台后，并没有如预想般垂直下落，而是在半空中不可思议地一扭，四肢舒展，像一只巨大的壁虎，精准地抓住了大楼侧面一根粗壮的排水管道。
他的动作流畅而致命，没有丝毫多余的花哨，充满了野兽般的原始效率。
“他不是在逃跑。”小眼镜推了推反光的镜片，手指在另一块分析屏上快速操作，调出了一段放大了十倍的热源轨迹动态图，“队长，你看这里……他更像是在……展示。”
他指着屏幕上的一处细节。
陈夜的手指在滑过排水管时，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既没有捏碎脆弱的铸铁，又在管壁上留下了三道平行的、深浅一致的刮痕。
“他在标记路线。”凌霜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三道刮痕，是他们内部追击小组在极端情况下才会使用的紧急标记。
陈夜，一个被定义为“失控污染物”的目标，竟然在使用他们的暗号。
这已经不是挑衅，而是赤裸裸的嘲讽。
她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指挥中心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她，等待着这位铁腕队长的下一步指令。
“小眼镜，”凌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放弃追踪他的热源信号，那是陷阱。立刻调取市政数据库，把他过去七天所有行动轨迹上，半径五十米范围内的全部消防栓、井盖、通风口、变电箱的结构图调出来——派人去现场核查，寻找任何异常的腐蚀痕迹。”
命令被迅速执行。
凌霜的直觉告诉她，陈夜留下的线索，不在空中，而在地底。
她的直觉是对的。
陈夜的计划，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黑暗。
在过去的三天里，他利用自己对这座城市地下管网的熟悉，悄无声息地在五个关键节点上，涂抹了微量的混合物。
那是他自己的黑血，与从电子厂祭坛上刮下的符文铁锈混合而成的东西，一种能对金属产生定向催化腐蚀的“毒药”。
第二天清晨，调查局的命令还没完全传达到外勤组，市政工程部的巡检热线就被打爆了。
数名巡检员报告，在城市的不同区域，发现了多处金属构件出现离奇的快速腐蚀。
那些腐蚀的痕迹并非普通的水锈或化学侵蚀，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放射状裂纹，边缘锐利，在阳光下看，酷似某种古老而邪恶的图腾。
消息汇总到指挥中心，小眼镜将现场传回的照片与电子厂祭坛的符文数据库进行比对。
几秒钟后，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脸色煞白。
“队长……吻合！结构吻合度高达99.7%！这些腐蚀痕迹，就是祭坛上的符文！”
凌霜快步走到巨大的城市电子地图前。
五个被标记出的腐蚀点，加上陈夜留下刮痕的排水管，以及他最后消失的那个地下入口，一共七个点。
她的手指在触摸屏上将这七个点依次连接起来。
一根根红线划过屏幕，当最后一根线连接完成时，一个狰狞而残缺的狼首图案，赫然出现在地图上。
狼吻所指的方向，是市中心一栋庄严肃穆的建筑。
市立档案馆。
凌霜的呼吸一滞。
她立刻想到了什么，下令道：“查！十年前那宗‘野兽袭击案’的原始卷宗，是不是存放在那里？”
答案很快传来，是肯定的。
但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凌晨三点，市立档案馆的地下资料库静得像一座坟墓。
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避开了交错的红外线警报，悄无声G息地滑入存放“L编号”特殊档案的区域。
陈夜的动作精准而高效。
他没有试图窃取任何东西，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插入到一本标记为“L编号失踪人员”的厚重卷宗中。
那是一张伪造的内部交接单。
上面的“异常现象调查局内部流转”印章，是他从上次击落的那架特工无人机残骸上，用特殊材料拓印下来的，足以以假乱真。
而在单据的备注栏里，他用一种模仿官方文书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L7宿主意识残留音频已提取，建议比对L10生物频率，以确认‘共鸣’现象。”
做完这一切，他像来时一样，无声地消失在黑暗里。
第二天上午，小眼镜在进行例行系统后台筛查时，猛地发现了一条奇怪的流转记录。
这条记录凭空出现，指向市立档案馆的一份卷宗，权限等级被设定为最高，几乎无法追溯来源。
出于职业的警惕，他立刻感受到了不对劲。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利用自己的权限后门，绕过了层层防火墙，私自调取了那份被备注为“L7宿主意识残留音频”的样本。
音频文件不大，只有几百KB。
他戴上专业级的降噪耳机，点击了播放。
一阵刺耳的、仿佛金属刮擦玻璃的噪音瞬间灌入他的耳朵，让他差点把耳机扔出去。
他皱着眉，启动了多重降噪和滤波程序。
在过滤掉十几层杂乱的信号干扰后，一个微弱、稚嫩，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姐姐……救我。”
小眼镜浑身一僵，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立刻调出资料库，将这个声音的声纹，与半年前在城南废弃医院发现的柳曼瑶妹妹临死前录下的那段求救录音进行了比对。
屏幕上，红色的进度条走到了尽头。
“声纹相似度：93%。”
小眼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仿佛有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他没有声张，而是飞快地将音频文件和那张伪造的交接单扫描件一起复制到了一个加密的私人硬盘里，然后迅速清除了自己的所有操作痕迹。
他不敢上报。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当天傍晚，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城市的立交桥下。
凌霜坐在驾驶座上，车里没有开灯，只有中控屏发出的幽光照亮她紧绷的侧脸。
她手里握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匿名U盘，是半小时前一个外卖员交给她的。
U盘里，只有两个文件。
她已经将那句“姐姐……救我”听了不下二十遍。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滚烫的钢针，刺进她的神经。
她无法想象，一个被定义为死亡多时的受害者的声音，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指向陈夜的“官方”线索里。
“L7宿主……L10生物频率……”她喃喃自语，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紧紧攥着方向盘。
陈夜在天台上对她说的话，此刻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回响：“你要清除异常，可你分得清，谁才是真正的怪物吗？”
她猛地抬起头，透过车窗望向被霓虹灯染成紫红色的城市夜空，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动摇和迷茫。
一直以来被她奉为圭臬的信念，那条清晰的黑白分界线，在这一刻，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如果……”她对着无人的驾驶室，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我们才是被蒙蔽的那个呢？”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她车顶的雨刷器轻轻动了一下。
一片薄如蝉翼的银箔，被风从雨刷器下吹起，打着旋，无声地飘落在前挡风玻璃上。
银箔上，沾着一滴早已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
凌霜的目光凝固在那片银箔上。
她知道，这是陈夜留下的，又一个标记。
一个催促，也是一个邀请。
他已经成功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现在，这颗种子即将破土而出。
而那个布下这一切迷局的男人，他的目光，早已从她身上移开，投向了这座城市中，另一个被风暴选中的棋子。
他的狩猎，才刚刚进入下一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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