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之上。
邹虎愣愣地望着远方那片敌营,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不是一万多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支即将带来杀戮与毁灭的军队……
是粮食?
是填饱那一千多张嘴的肉和米?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疯狂,如此的残忍,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诱惑!
他看向身旁的沈泽,只见那张年轻英挺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爷的心,究竟是何等模样?
邹虎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他只知道,自己这条命是爷的,爷的刀锋所指,便是他的战场!
那片黑压压的敌营,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喘不过气来。
沈泽只站了片刻,那双鹰隼般的眸子便收回了目光。
“走。”
一个字,简洁,利落。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山下的安平乡走去,只留下一道在风雪中挺拔如枪的背影。
然而,当他们回到乡里,迎接他们的却不是磨刀霍霍的备战景象,而是一片人心惶惶的离乱之景。
不少乡民,正扶老携幼,背着简陋的行囊,在及膝的雪地里艰难跋涉,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站住!”
邹虎一声暴喝,声如闷雷,吓得那群人一个哆嗦,纷纷停下了脚步。
沈泽勒住从营地牵来的战马,目光从一张张惶恐的脸上扫过,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流寇未至,你们便要当逃兵么?”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被两个儿子搀扶着,颤巍巍地对着沈泽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哭腔。
“沈爷……我等不是要逃啊!只是这乡下田野,一马平川,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流寇一来,我等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啊!”
“是啊沈爷!”另一个汉子也壮着胆子附和。
“周老爷他们说了,要去镇里!镇里有邬堡,高墙坚壁,好歹能挡上一挡!咱们也想去求条活路!”
去镇里?
邬堡?
沈泽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安平乡不过方寸之地,村与镇,相隔不过数里之遥。
那所谓的邬堡,不过是乡绅们压榨乡民血汗,为自己修建的龟壳罢了。
他不再多言,双腿一夹马腹,缰绳一抖,战马嘶鸣一声,便朝着镇子的方向疾驰而去!
越靠近镇口,景象便越是凄惨。
路边蜷缩着更多从他处逃难而来的灾民。
他们衣不蔽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空洞麻木,仿佛一群等待死亡的牲畜。
镇中的居民也好不到哪里去,家家户户门前都堆着杂物,脸上写满了惊慌与无助。
“沈爷!是沈爷来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镇口的百姓仿佛看到了救星,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
“沈爷!求您给咱们做主啊!”
几个难民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竟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死死扯住沈澤的裤腿,涕泪横流。
“沈爷!周家那帮天杀的要跑了!”
一个满脸褶子的老镇民,指着镇子中央那座最为气派的府邸,声音嘶哑地控诉着。
“他们已经收拾好了金银细软,备好了车马,要逃去潼关!把我们这一镇子的人,全都扔在这里等死啊!”
另一个妇人哭喊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当初是谁说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起建邬堡,护佑乡里!如今流寇要来了,那邬堡却成了他们周家的货仓!他们要把门锁死,自己跑路,这是要断了我们所有人的活路啊!”
一言激起千层浪,所有的怨气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汇成一股绝望的洪流,几乎要将沈泽淹没。
沈泽面沉如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风暴正在酝酿。
他没有理会脚下的难民,只是缓缓抬起手。
跟在身后的邹虎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对着远处营地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片刻之后,十余名身手最矫健的老匪,背着弓,挎着箭,快步跑了过来。
沈泽看都未看他们一眼,目光如利剑般,直刺向那座高门大院。
周府!
他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沓。
“驾!”
一声低喝,他已如离弦之箭,大步朝着周府的邬堡方向走去!
邬堡那厚重的木门前,已是一片混乱。
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大车堵在门口。
车上堆满了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甚至还有一口沉重的红木箱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其中一辆车上,竟套着一匹膘肥体壮的粟色大马。
在南宋这个缺马的时代,这匹马的价值,足以让寻常人家吃用十年!
几个老镇民正跪在地上,对着几个趾高气扬的家丁苦苦哀求。
“几位爷,行行好吧!求求你们了!”
“我们不求老爷们带上我们,只求把邬堡的钥匙留下!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然而,那为首的家丁却把头一昂,掂了掂手中的水火棍,满脸不屑。
“滚开!一群泥腿子,也配跟老爷们谈条件?再不滚,仔细你们的皮肉!”
说罢,他便要扬起棍子,朝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头上砸去!
“住手!”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那家丁的动作猛地一僵,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只一眼,他脸上的嚣张跋扈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
只见不远处,那个煞神一般的年轻人,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沈泽!
家丁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握着棍子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沈泽走到近前,看都未看那家丁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他将手中的缰绳,随手扔进了那家丁的怀里。
那家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竟下意识地接住了缰绳,像个真正的马夫般,呆立在原地。
沈泽径直朝着敞开的邬堡大门走去。
经过那家丁身边时,他脚步未停,一道冷得像冰碴子般的声音,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把东西,都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