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下,温萤半个身子都埋在雪中,一口浊血上泛涌出。
“拉我一把。”
薛忏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何种滋味,听从温萤吩咐将她拉起。
“幸亏我没有肉身,若是换一个人,怕是见不得会比我好上多少。”
“没有肉身?可若是没有肉身还能算作人吗?你怎么会没有肉身?”薛忏不解,可他突然愣住了。
搭在他手中的那只手渐渐褪去皮肉,露出被植物茎叶所包裹的白骨。就连嘴角的血都变为浅绿色,散发着淡淡苦涩的冷香。
“你……为什么……”薛忏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眶泛起薄红,“怎么会……?”
难怪温萤的手总是冰凉的。
温萤笑着,语气淡然,可微微蜷缩起的食指暴露了她细微的情绪波动,“百年前我便摒弃了肉身。或许你说的对,没有肉身,那么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薛忏除了震惊,更多的却是心痛,他从来都不知道,温萤竟然没有肉身。
印象里的温萤总是让人望而却步,天生仙骨神相,是女子之身登上剑尊的第一人,从来没有人去了解过她光鲜亮丽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我也觉得你说的对,”皮肉重新包裹茎络骨骼,血液也恢复红色,温萤正视薛忏,“你所见到的,不过是一副被我舍弃的皮囊。很惊讶?”
“是,也不是。”薛忏突然抓住温萤想要缩回去的手,“刚才是我说错了,我说的胡话你不要当真。你这不是还好好站在我面前吗?”
冰裂之声稀稀碎碎传来,有冰棱落下,扎进雪层。
此地不宜久留。薛忏与温萤交换眼神,御剑而行。
冰棱几乎是擦着温萤的耳畔落下,而且还在不断变密。冰裂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断刺激着二人的神经。
“过来。”
声音飘渺,似远似近,就像是被强行灌进脑中一般,一声又一声,绵延不绝。温萤脑中的弦突然就断了,又是这个声音——幕后之人的声音。
由寒冰构成的小人儿破冰而出,一旦冰面裂开便倾巢而出。这东西莫约有半人高,长着利齿,形如枯瘦老人。
是冰夷。
温萤脚下的掬水分为群剑,将扑来的冰雪冰夷一个个斩碎,为了避免雪崩,不少功法受到约束,打起架来也是束手束脚,毫不自在。
薛忏频频分神,时不时回头确认温萤的方向,然后一把拉住温萤的小臂。
“进去。”
闻声朝薛忏看去,是一处洞穴。洞穴口有花苞伸出,花是纯白的,花瓣端部是帝释青。正是传说中的抱神花,只有神的居所才会生长。
温萤看了眼洞穴外踌躇不前的冰夷,似是在畏惧些什么,便说:“这洞穴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穴壁光滑剔透,似是一种白色玉石,温萤忍不住伸手轻轻触摸,触之冰凉刺骨,迅速在她指尖结起白霜,惊得她迅速收手。
触碰到石壁的一瞬间温萤脑中闪过一名紫衣女子的背影,画面在女子回首时戛然而止。
“怎么了?”薛忏视线不经意扫过温萤已经藏进袖中右手。
“没什么。”
薛忏睨眼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些什么,面色肉眼可见的暗了下去。
玉石之上雕刻着图腾——足以遮天蔽日的巨蟒。而人们正在朝拜巨蟒,进行祭祀,上奉三牲。
再往后是一群人形蛇身的生物,他们戴着兽纹面具,中间侍奉一位同样是人形蛇身的女子。
女子没有面容,但从穿着打扮来看十分精致华贵。
越行越深,渐渐能听到活水流动。
一路上薛忏都是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往前走。温萤也大致看懂了壁画,无非是在歌颂神明的功德,而这位神明便是女娲。
一股血气扑面而来,薛忏挥袖打散,温萤气血翻涌,眼前闪过片刻白芒又迅速恢复。
温萤低头看向自己食指间的异样,一根红线顺着她的指根生出,然后与薛忏食指相连。
同前世她与裴鹤一般,因果纠缠,不死不休。
明明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温萤却还是只叫了声“薛忏。”
“嗯?”
薛忏不明白温萤为何突然叫他,可目光与红线接触那刻,他瞬间懂了。
“没什么,继续走吧。”
水声越来越响亮,好似一下又一下的冲刷在温萤心上。
离开狭窄的甬道,是一处空旷的石室。
血河组成巨大的法阵,而法阵的中心是一具骇人的枯骨。
枯骨应该属于禽类,足有两丈高。
“这是什么……?”薛忏蹙眉,总觉有事即将发生,果然下一刻就看见温萤向枯骨跃去。
“温萤!小心!”
血水突然翻滚起来,染红了温萤的裙摆,甚至溅到她的脸上。但她全然不顾,轻功运气冲到骸骨之下,捡起一个锈迹斑斑的灯盏。
“离儿……”
温萤隐隐听到有人唤着什么,声音叫人觉得温柔,乱人心曲。她四周搜索着声音来源,然而空无一物。
血河炸起,血珠飞溅化作残红,温萤看着不断舞动的残红,心痛感越发明显。她在残红中不断寻找,却又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找什么。
陡然间,温萤陷入一个宽大的怀抱,后背抵在男人的胸膛,冷冰冰的,包裹着她,明明一点也不温暖,却异常熟悉。
“你是……谁?”温萤声音嘶哑,此时情绪竟隐隐失控。
“闻野。”男人回答着她,松开抱着她的手,温萤这才可以转身看清他的模样。
“离儿不记得哥哥了?嗯?”
男人五官硬朗却不锋利,有书卷气却无半分柔弱之感,笑起来带有一种温润如玉却又不可接近的感觉。一身千山翠衬的他像是风雪之中独立的劲松。
“我最后一缕神识也快要消散了,还好,我等到了你。”闻野轻笑,握住温萤的手道:“再见你一眼,我便安心了。”
话未说完他便开始消散,温萤自知无法挽留,眼看着闻野化作一点点荧光消散。
可消散时,闻野与薛忏两人的目光却死死的钉在对方身上。
闻野嘴唇微张,在说些什么。温萤没有看懂,薛忏却是懂了。
他在说“替身”。
薛忏眸色低沉,毫不在意,反而是挑衅一笑,回敬道:“死人”。
温萤回头,薛忏迅速收敛目光。
“你觉不觉得他长的很像一个人?”
薛忏当然知道温萤口中那个人指的是谁,可他总不能明说“嗯,我也觉得他长的很像裴鹤”吧。
灯盏泛起淡淡荧光,在温萤手中缓缓褪去青色的锈迹,显露出原本古铜色的花纹。
这灯生的小巧玲珑,不过巴掌大,却灵光内敛,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神通。
薛忏的手搭上温萤的肩,“刚才那不过是幻象而已。”
温萤收起灯,转身对薛忏说:“这里很奇怪,既有已经死去的钟离子清,又有这样一处洞穴。你说,这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想要我们知道些什么?”
“是时间,”薛忏蹙眉望向血河,“时间不对。或许我们只是进入了以当初为模板幻化而成的幻境。又或者……”
“是我们回到了当初。”温萤替薛忏说出未说完的话,又道:“会是龙魂吗?”
又或者说,是幕后操纵之人刻意而为之。
这里当真的是女娲的居所吗?这里沉闷,又处处透露着诡异,怎会是神明所居之地,反倒更像是藏尸埋骨之地。
短暂的寂静再次被打破,温萤与薛忏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头顶,看到的东西令人毛骨悚然。
岩壁上盘着人形蛇身的东西,戴着木质的兽纹面具——是壁画上的蛇人!岩壁上数千万的冰棱直指两人。
鳞片与岩石发出的摩擦声不断放大,时不时还会发出骇人的嗬嗬声。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