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惨叫声瞬间拉回温萤的思绪。
转身她便看见一女子青衣染血，一手执剑，一手提着刚斩下的人首，血水顺着剑身在她身侧蓄出一个血洼。
她浑身都湿透了，像是从地狱爬出的妖媚，除了皮囊不夹一丝人气。雷声在她的背后炸开，而她一把将头颅扔进雨中，用沾血的手将粘在脸颊上的头发拂至耳后。
是她！被苍渊山弟子称为鬼物的女子。
灼热的气息扑在温萤头顶，抬头看向八角浮雕藻井，赫然盘旋着一条白色螭龙。金黄的兽瞳正死死盯着她，散发凌人威严。
可螭龙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龙吟，紧接着浓烈的血腥气四散开来。它突然冲破塔顶，天雷一道道紧密衔接劈在螭龙身上，直至螭龙不再挣扎，渐渐消散。
烛台七零八落，烛火熄了大半，布帛破碎，一片狼藉。
坐在阴影之中的神像好似生出了几分怜悯，但依旧无动于衷。
紧接着一道金光乍现，凤唳之后雷云消散，那只血瞳也消失不见。
白色的身影夹着金光直直冲向苍渊山，强悍的灵力波动之后又归于静寂。
雨势肉眼可见的渐小。
女子缓缓开口：“下雨的时候，山中总爱起雾。起雾了，就看不清路了。”
“子清。”老者步履蹒跚行至女子身前伸出手，似是想要触碰女子，却又停在半空。
“我不是钟离子清，您该清楚的，她已经她的亲哥哥给炼化了啊，我只不过是被锁在这具躯壳中的龙魂。”女子音色渐沉，不待老者做出反应，便一剑封喉，“而这，不是您默许的吗？”
“白鸾现，天下安。可白鸾偏偏一头撞死在苍渊山。你说……是好是坏？”
“我透过你的眼睛，看见了另一个人。”女子笑着，像是能摄人心魄的妖祟，“一个穷途末路的人，一个……被锁死在轮回里的人。”
女子的半张脸开始消散，如同粉尘一般又汇集起来，化作白色螭龙一头扎进山中迷雾。
“全都乱套了。”温萤食指弹开面前的水珠，瞬间雨水又大了起来。
埙声呜呼哀哉，被这场看不到尽头的大雨所淹没。
风折去了翠竹傲骨，噼啪作响。薛忏犹如与世隔绝一般，孤自站在雨中，雨水被他的灵气所蒸发，化作缕缕蒸汽，而他独奏陶埙，固执的望向温萤的方向。
苍渊山与龙首山两山对望，然而龙首山大雾终年不变，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都始终如幂笠一般笼罩整个龙首山。
而刚才那只白鸾，便是从龙首山中飞出。
一个穷途末路的人，一个被锁死在轮回里的人。
温萤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刚才女子说的话。
被锁死在轮回里……那么如何才能冲破这次轮回。
雾气不断被归拢于龙首山，如同白绸一般，让人看不清前路，一旦踏进便彻底斩断退路。
温萤顺着微弱的龙息前行，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就好像这段路永无止境，不见终点。
白雾一点一点的蚕食温萤的灵力，周遭静谧的诡异。
“出来吧”
是薛忏。
“我……我只是……”薛忏一时找不到借口，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跟了我一路，你以为你藏得很好么？”
“一起去吧。”
“好。”既然温萤主动给了台阶，薛忏自然是要应下。
龙息从一处山洞中传来，薛忏看着深不见底的山洞道：“你当真要进去？”
“除非你想要一个人在这什么都看不见的龙首山打转。”
温萤率先进入洞穴，薛忏紧随其后。渐渐的，温萤听见了呼呼风声，仿佛若有光，紧接着入目的就是一片冰天雪地。
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有一根线在指引着她前行。
大雪纷飞，似烟似雾将温萤笼罩其中。
龙首山断然不会通往雪山。
“这里……”
“是北境。”薛忏接过温萤的话说完。
“当真是奇事。”
雪原之上有一个个小点移动着，仔细看去才发现竟是一群御剑飞行人正在被什么追赶着。
那东西虎身九首，皆为人面，正是开明兽。
温萤手中蓄气打向开明，凌厉的剑气瞬间划破它的皮肉。她召出本名剑掬水，御剑俯冲，又化出四柄小剑钉入开明的四肢。
一柄剑冲温萤袭来，她侧身避让，那剑直直穿透了开明的喉咙。
温萤蹙眉看向对面男子，那男子仿佛看不懂人的脸色，反而是冲她拱手作揖道：“多谢道友。”
温萤明白，他是想试探自己的深浅。可贸然出手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谢什么？”薛忏抽刀直接架在男子脖子上，“是谢我的刀快，不会让你感觉到痛吗？”
温萤扫过薛忏手中的刀，果然和她猜想一般。
“道友！”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苍渊山那日见过的钟离子清。
“我哥他没有别的意思。”钟离子清连忙上前示意身旁弟子放下配剑，“若非遇见二位道友出手相助，指不定现在我已经缺胳膊少腿了。感谢还来不及呢！”
“感谢？是么?”薛忏瞄了眼温萤脸色这才收刀，给刚才冲温萤出剑的钟离子深传音道：“你最好已经想好怎么死了。”
“北境藏源雪山茫茫，道友不若结伴同行？”薛忏没有直接拒绝，反而是等着温萤回答。
“白雪无际，前路未知。结伴确实为上上之选。”
晚间，北境雪山的星星似乎比南境更加明亮。
温萤和薛忏并没有与钟离子深一行人分开，反而是待在一处。
星星一闪一闪，或明或暗，看似只手可摘，可当伸出手才会知道是多么遥不可及。
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踩踏声，回过头来，温萤已经走到薛忏的身侧。
“钟离子清说他们来雪山是为了寻得机缘，可我觉得不仅如此。”
“嗯。”薛忏坐在雪中的岩石上，拿着酒囊给自己灌了口烧酒，散发着甜香的酒液顺着喉头涌下，“那个钟离子深定有其他的心思。”
温萤在距离薛忏一臂远的地方坐下，薛忏眼中暗波涌动，眼神比白日更加深邃有力。
“太乱了。况且，钟离子清不应该还活着。”
“可是乱一点不好吗？”
温萤觉得好笑便反问道：“那你想要多乱？”
“自然是……越乱越好。”薛忏看向温萤的眼睛，不像是在开玩笑。
温萤顿了顿，缓缓开口：“现在已经够乱了。”
“纵命如漂萍，我也与天一争到底。世道混乱，我便逆天而行。”薛忏语气无常，就像在说一件平常到不能在平常的事。
“再说，天道要乱，就让它乱，干我薛忏何事？又干你温萤何事？”
温萤愣神，她承认，她是赞同薛忏的话的。
薛忏一口酒水入肠，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温萤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一双眼睛，泫然欲涕，和一口古井一般幽深，而现在这双眼睛，就这样怔怔的望着她。
温萤觉得薛忏应该是悲伤的……可为什么会悲伤呢？
薛忏叹气，目送着温萤离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了眼下的汹涌澎湃。
他摸向空洞的胸膛，心脏还在跳动着，可那份孤寂仍在。浑身的血液都沸腾着，好似要把这冰天雪地通通融化。
温萤一夜无眠，薛忏亦是。
一个站在火堆旁，听着柴火噼噼啪啪的声音，另一个则是在雪坡上坐了一宿，不停数着菩提子。
阳光升起，给雪山顶峰渡上了金色。
一声凄清的长鸣好似要划破苍穹，大块的雪块从山坡滑落，冰雪破裂的声音炸开耳膜。
“是白鸾！”钟离子深死死盯着飞往山巅的身影，还是被钟离子清推开才躲过滚落的雪。
“跑！”钟离子清迅速冲弟子布下护体禁制，也不顾什么名门教养拉起距离自己身侧吓呆的弟子就往有大岩石的地方跑。
掬水出鞘，磅礴的剑气将雪劈开一分为二。
一只开明猛然从雪中冲出，扑向温萤。
温萤本就距离悬崖不远，这一扑直接将她撞了下去。
见温萤跌落悬崖，薛忏当即一跃而下。
钟离子清无力的看着落下山崖两抹身影，红着眼眶，如同失语一般，蠕动嘴唇却怎样也发不出声。
好一会儿钟离子清才从口中哆哆嗦嗦挤出一句“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死了便死了，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钟离子深一把将冲悬崖边走去的钟离子清拉回，“若是在这雪山寻得了机缘，苍渊山势必更上一层楼。我们要做的，只有管好我们自己！”
钟离子清低头沉默，直直盯着钟离子深的眼睛道：“可是，她刚才帮了我们。”
崖壁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温萤几乎是一路被开明压着下坠。
缠斗间温萤抓住悬崖边的冰棱，可挥剑的剑气又将冰棱震碎。开明不愿放过温萤，她只好将九首一一斩去。
解决开明后温萤御剑，恰好看见薛忏的身影。
可这时，悬崖冰层之中睁开了一只血瞳，瞳孔之中的黑雾化作两只手摁在温萤肩膀上，将她直直按至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