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苏慧骑了一辆共享单车。
苏慧想起很久以前，每当情绪积压到临界点，她就会骑车出门。沿着环岛路一直骑，直到汗浸透后背，呼吸急促，那些郁结的东西似乎也跟着蒸发在风里。
西边的太阳悬在高楼之间，光线斜斜地铺开，路面、玻璃幕墙、路人的肩膀，都蒙了层淡金色的光。每天能看到壮观的日落，是一种难以言状的幸福。
两个路口后，踏板突然卡住，金属断裂的声响从脚底传来。她下车检查，发现传动轴已经变形。软件显示最近的停车点还有五百米。
苏慧握住车把往前推，车身比想象中沉，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衬衫黏在后背。三十岁的女人，终究不能像二十出头时那样，靠一腔孤勇横冲直撞了，金钱和肌肉便是最好的保护色。
“需要帮忙吗？“
声音从侧面传来，清透干净。
又是他，沈默。今天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亚麻长裤，额角清爽，与她的汗流浃背形成鲜明对比。
“我怎么老是碰到你？”苏慧有些疑惑。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种情况，我本来就住附近，之前是彼此的路人甲，所以咱们相遇的概率，就高了许多，况且，我现在是你的男人。”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区：“我住那边，你的公寓，在这里，去地铁站、便利店、甚至这家早餐摊，都是必经之路。”
他顿了顿，眼神尽是坦诚：“只不过你认识我之后，才把‘路人甲’和具体的人对上了号。城市很大，有时候生活的半径又很小。”
说完，沈默伸手要去帮忙。
苏慧条件反射地拒绝，加快了推车的动作。
沈默没走。他的脚步声维持在两步之外，不紧不慢。“其实…你一个女人，有时候不用把自己绷得这么紧，这么倔强的。”
“上次你匆匆离开，我可是在酒店里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苏慧呆呆愣住。沈默上前，辅在身后帮忙。
苏慧的脸像个红苹果一样：“上次遇到了意外，所以......”
“你是遇到你的前夫了吧，那天我都看到了。”沈默当时刚走到客厅转角，便听到有男人大喊一声“苏慧”，就这样，他见证了他们所有的剧情和对话，而他们却对此一无所知。
苏慧心里在翻江倒海，一路沉默不语。失败的婚姻，让她恐惧发展任何情感关系。眼前的男人，眼睛像大海一样澄澈，倘若他知道，自己只是她用来报复前夫的工具，会不会掉头就走。
停好车，苏慧转过身，想礼貌地道别离开。
沈默却先一步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和一点点的“委屈”：“你看，帮你推车，也算帮了忙吧？加上上次……今天可以……”
不行？确实不行，简单吃饭也不可以。苏慧自问待人接物对得起天地良心，这段不伦不类的感情了，该彻底斩断。
街边人流熙攘，苏慧眼神如受惊的幼兽般警惕而锋利，声音也变得生硬而疏离：“不可以！我对你只是最肤浅的男女欲望，更是对我前夫的一种报复。你听明白了吗？所以，咱断了吧，在公司里，咱还是普通同事关系。”
苏慧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最后那点犹豫也挤出胸腔。
话音还没落尽，沈默却突然伸手，掌心贴住她的后脑，将她轻轻而坚定地揽近，下一秒，他的唇已经覆了上来。
他的吻很软，温热得像冬日捧在手心里呵出的一团白气，并不急躁，却不容拒绝。不远处有路人投来目光，又匆匆移开，假装望向别处。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她，指尖却仍流连地抚过自己微润的唇，目光沉静地落在她已然泛红的嘴角。
“我知道，我愿意。”
轻轻一笑，唇角轻轻扬起。
沈默笑起来真好看。那笑容如同饱蘸清水的墨笔，在宣纸上徐徐晕染开来，由浅至深。
“所以，”他望进她闪烁的眼睛，“你愿意让我做你的地下情人么？”
那一刻，苏慧分明感觉到，自己那座筑得密不透风的城墙，终于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细缝。
*
部门一次团建上，包间里人声嘈杂，酒气混着饭菜的热气蒸腾。梁华显然喝高了，举着酒杯一次次朝向爱丽丝，嗓门洪亮地劝酒。
爱丽丝面前摆的是清水杯，喝了一杯又一杯。苏慧注意到了她眉眼露出的不悦，部门里的女生大多刚毕业不久，男生还属于愣头青阶段，当过母亲的苏慧才能感同身受，那是一种属于母亲才懂的疲于应付。
苏慧端起自己的酒杯，起身走到梁华身边，笑得恰到好处：“梁总，多谢你这个时间段的照顾，让我顺利转正。”
明知这人品性一般，场面上的话却不得不圆润。
梁华笑着打趣：“苏慧啊，你当真是深藏不漏。再来一杯。”
“可以啊！”苏慧答得爽快，仰头饮尽，杯底亮得干脆。
放下杯，苏慧继续说道：“不过我刚才听到你手机响了，不知是不是家里人打电话来，如果把你灌醉了，我可就罪过大了。”
苏慧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爱丽丝，发现她笑而不语。梁华动作一顿，脸上晃过一丝尴尬，随即讪讪放下酒杯，真的掏出手机翻看起来。
回到座位，放下酒杯，就察觉几道目光交错而来。有人撇嘴，有人低头假装吃菜，交换的眼神却泄露了心思。
看他们的唇语，像是在说“真会表现“。
苏慧喝了一口茶水，毫无顾忌地迎上他们打量的目光。职场晋升就像爬山，有人选择走铺好的观光道，宁愿徒手攀岩。
她没解释，也不打算解释。
她只是继续吃着菜，神情如常。
很快，她爬到了这座山的转折点。
那时，苏慧正整理废弃文件时，发现纸篓里散落着几片碎纸，边缘参差不齐，推断被人手撕的。这几天，粉碎机正在罢工。
凭借七零八落的碎片，苏慧很快发现了关键信息，是竞争对手准备挖角公司某位主播的关键碎片信息，工作地点、待遇一清二楚，而其中最震撼的，便是中介人：梁华。
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看到机会，就往上爬的人，并不羞耻，而是他们努力生活的证明。
苏慧决定高发梁华。
苏慧将复原的纸页平整地夹进文件夹，又用手机拍下备份，并将信息告知了林晚。
林晚是策划部主管。闪浪大厦坐落在S市昂贵的办公地段，在这里，网红直播们拔地而起，吸金百万。网红繁荣的背后，是因为无数个像林晚这样的“农夫”，在数据土壤里提供养料。
会议室里，林晚面色不佳。
林晚的服务对象是虚拟主播，扮演者中之人按照策划主播的性格与观众互动，被挖的这位中之人，声线、表情、小动作，都是她花了八个月调试出来的。现在，操控这具皮囊的人要走了。如果他离职，一时半会运营号会处于宕机状态。
“大恩不言谢。”林晚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梁华这边的情况就不容乐观，爱丽丝收到消息后，快刀斩乱麻，也就一天，梁华上午还在兴致勃勃地上班，下午便在走公司离职流程。
梁华提着私人用品走出大门时，苏慧正好送一位客户到电梯口。两人在空旷的走廊狭路相逢。
梁华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苏慧：“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搞的鬼！玩阴的，你还嫩点！”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笑：“你别高兴得太早，出来混迟早要还回去的，我等着你会被举报的一天。”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苏慧的尾椎骨窜上后脑勺，让她僵在原地，浑身冰凉。
整个行政部，除了苏慧，还有两个正式员工，其中唐爱比她早入职半年，以及另一个实习生阿维，。自从公司辞掉梁华后，爱丽丝成为直管领导，待办事项像潮水一样涌来。
爱丽丝掌握着人力资源部和行政部两个部门的各种业务，平时忙得脚不沾地，每天挺着孕肚穿梭在办公楼里。平时也比较严厉，有一点小错，便会被她严厉批评。
苏慧脸皮比较厚，被骂后依旧惦着脸皮继续请教。奇怪的是，苏慧并不觉得累，那些深夜啃下的知识点，像一块块砖头，慢慢垫高了她脚下的路。
季度奖金到账那天，她对着工资条愣了很久。曾经连轴熬夜的辛苦，被同事埋怨的幸酸，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