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益谦的倒台,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江南官场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江南清丈审计司”的招牌,在许多人眼中已然变成了阎罗殿的催命符。那支由文官和“敢死营”悍卒组成的队伍,如同出鞘的利刃,在朱慈烺的意志下,开始按照那份秘密名单,有条不紊却又雷厉风行地挥向一个又一个目标。
南京城内,应天府衙的一名贪墨修河款项的通判被抄家,查出的金银竟能堆满半间公堂。
常州,一名与清军有秘密书信往来、并大肆囤积居奇的大粮商被破门而入,粮仓充公,人犯锁拿入京。
苏州,一名致仕阁老的家奴倚仗权势,霸占民田千亩,逼死人命,审计司直接介入,将那阁老之子(实际操纵者)缉拿,田产尽数发还受害百姓或没官……
动作快、准、狠!每一次出手都证据确凿,每一次抄没都伴随着“敢死营”士兵冰冷的刀锋和审计司账房锱铢必较的清点。大量的土地、房产、商铺、浮财被登记造册,源源不断地汇入新成立的“国有资产管理总署”。
朱慈烺甚至亲自指示,将几次抄没中起获的部分粮食和布匹,直接在南京、扬州、镇江等地的闹市口公开设立“平粜点”和“施粥棚”,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出售或免费发放给贫民百姓。
衙役敲着锣高声宣布:“太子殿下仁德!抄没逆产,惠及于民!此乃国之蛀虫所敛不义之财,今归于民矣!”
百姓们起初惊疑不定,但看到实实在在的米粮和布匹,听到贪官恶霸倒台的消息,无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太子朱慈烺的声望在底层民众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阳光越强烈,阴影也就越浓重。
太子的铁腕手段,深深地刺痛了整个江南既得利益集团最敏感的神经。
恐慌迅速转化为愤怒和仇恨。私下里的串联变得前所未有的频繁和激烈。
“他这是要掘我等士绅的根啊!”一场深夜的秘密聚会中,某位致仕的侍郎捶胸顿足。
“什么审计司!分明是罗织司!今日是钱牧斋(钱益谦号),明日就是你我了!”另一名富商咬牙切齿。
“动用丘八抄家!斯文扫地!国将不国!”一个老学究痛心疾首。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让太子知道,这江南,不是他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反抗,以多种形式悄然开始。
首先是以刘宗周为首的部分“纯粹”清流的“死谏”。
他们无法接受这种近乎“强盗”般的敛财方式,即便对象是贪官污吏。他们认为这破坏了朝廷法度,践踏了士大夫尊严,开启了恶劣的先例。
刘宗周再次上书,言辞激烈,痛陈“审计司”之弊,称其“酷烈甚于厂卫”,“长此以往,士林寒心,国体何在?”,甚至以辞官相威胁。
紧接着,都察院十几名御史联名上奏,内容大同小异,皆是抨击审计司“滥用职权”、“骚扰地方”、“有伤陛下仁德之名”。
其次,是经济上的软抵抗。
许多士绅和商人开始消极应对“债券”的认购,previously答应出的钱款也以各种理由拖延。
市面上的粮食、布匹、药材等战略物资被更大规模地隐藏起来,导致物价虽然因“平粜”而暂时稳定,但暗流汹涌。
一些被审计司盯上的工坊、商铺开始暗中停工歇业,遣散雇工,造成小范围的失业潮。
最后,也是最危险的,是暗中的阴谋和物理上的反抗。
审计司的行动开始遇到越来越多的“意外”。
派往地方查案的小队,座船突然漏水沉没(幸无人伤亡)。
审计司衙门的院墙半夜被人泼满污秽之物。
一名审计司主要官员在下朝回家途中,遭遇“惊马”冲撞,险些丧命。
甚至开始有流言在军中传播,称太子欲“兔死狗烹”,清算完文官就要对武将动手,特别是那些出身不好的“敢死营”。
压力,如同无形的蛛网,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试图将朱慈烺和他的新政扼杀在摇篮之中。
文华殿内,朱慈烺看着刘宗周那份几乎是最后通牒般的奏疏,以及案头堆积如山的、来自各方势力或明或暗的抗议和警告,脸色平静,但紧握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高梦箕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蕺山先生……还是不懂。”朱慈烺轻叹一声,将奏疏放下,“他想要一个干干净净的胜利,但这世上,哪有不清洗就能焕然一新的屋子?”
他知道,此刻已无路可退。任何妥协和退缩,都会被视为软弱,会让刚刚凝聚起来的势头顷刻瓦解,会让那些疯狂的反扑更加肆无忌惮。
必须更强硬!必须打掉最凶狠的反扑者,才能震慑住所有心怀侥幸的人!
他的目光变得冰冷而锐利。
“高梦箕。”
“告诉审计司和王侃,名单上的人,一个不准停!遇到反抗,无论来自何人,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再,将之前查到的、关于刘泽清、刘良佐两部在江北畏敌避战、纵兵劫掠、甚至与清军暗通款曲的证据,挑几份最实的,明发出去!让史可法严加申饬,限期整改,否则军法从事!”
“还有,让马士英去拜访一下刘宗周,不是劝他,是告诉他,孤欲在格物院下设‘礼法科’,请蕺山先生出山,主持制定新朝之礼仪法度,问他愿不愿为这‘千古事’费心。”
一套组合拳。对经济犯罪继续高压严打;对军中不稳因素进行警告敲打;对清流领袖,则给予一个体面的台阶和新的寄托(将其从具体经济事务中剥离,引导向更“虚”的礼法领域)。
高梦箕心中凛然,太子这是要一边高举屠刀,一边递出橄榄枝啊!
就在高梦箕即将退出大殿时,一名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跪地急报:“殿下!不好了!派往苏州审计徐家(另一巨富盐商)的队伍,在胥门外被……被数百名不明身份的家丁护院围住了!对方弓上弦,刀出鞘,扬言……扬言谁敢动徐家一指头,就玉石俱焚!”
终于,还是出现了最极端、最激烈的武力反抗!
朱慈烺眼中寒光暴涨,猛地站起身!
“好!很好!孤正愁找不到这只儆猴的鸡!”
“传王侃!点齐敢死营!孤要亲自去看看,是谁给的胆子,敢对抗朝廷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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