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铜鼎里,檀香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缕青烟散入高耸的梁柱之间,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哔剥”轻响。
巨大的烛台投下摇曳的光影,将朱元璋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刻画得深邃无比。
那张脸,是一幅饱经风霜的地图,记录了大明江山从无到有的血腥与征伐。
李善长死了。
韩国公,大明朝的第一任丞相,开国的第一功臣,被赐死。
消息在应天府的权贵圈层中炸开,掀起的巨浪至今仍在冲刷着每一个人的心岸。
可作为风暴中心的朱元璋,脸上却寻不到半点波澜。他坐在御案之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冰冷的玉镇纸,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
夜色已吞噬了宫城。
太子朱标独自一人,静立在殿下,垂首等待着。他能感受到父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沉重,且带着审视。
“标儿。”
朱元璋终于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没有温度。
“你是不是觉得,咱对李善长,心太狠了?”
朱标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抬起头,迎上父皇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喉咙有些发干。
“父皇,李相他……毕竟是开国元勋,与您有……”
他的话没能说完。
“君臣之谊。”
朱元璋替他补全了,嘴角牵动,形成一个冷硬的弧度。
“标儿,你要记住。坐上这个位置,你首先是君,然后才是人。”
他从御案后站起身,宽大的龙袍拖曳在地,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一步步走向朱标,每一步都踏在朱标的心跳上。
“为君者,心中不能有私情,不能有兄弟,更不能有功臣。”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千钧。
“任何可能威胁到咱大明江山的人,都必须死。无论他过去立下过多大的功劳,无论他曾与咱多么亲近。”
朱元璋的手,落在了朱标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曾执掌过屠刀,也曾批阅过无数决定生死的奏章,此刻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咱在为你铺路。这条路,不能留下任何绊脚石,哪怕是一颗小石子也不行。”
他的目光越过朱标,望向殿外深沉的夜幕,声音里染上了一层沧桑。
“咱这一辈子,杀的人太多,得罪的人也太多。咱不得不狠,不狠,咱朱家的江山就坐不稳。”
“但你不一样。”
他收回目光,重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你生性仁厚,这是你的福气,是天下臣民的福气。但对一个帝王来说,这也可能是祸根。”
他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下,一丝尖锐的痛楚刺破了他坚冰般的外壳。
那痛楚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若是雄英还在……”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性子像咱,杀伐果决。或许……能替你分担许多,能替你去做那些你不想做的脏活。”
皇长孙朱雄英。
这个名字是朱元璋心中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是这位铁血帝王唯一的柔软之处。
提及早夭的孙儿,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个伤心的祖父。
这罕见的温情流露,让冰冷死寂的奉天殿,终于有了一丝人该有的温度。
朱标眼眶一热,低下了头。
他不知道,就在这父子二人剖析着帝王心术的时刻,就在这难得的温情之下,另一股冰冷的暗流,正以他那位“素未谋面”的侄儿为目标,在应天府的另一端汹涌成形。
……
凉国公府。
“砰!”
一声脆响,一只价值不菲的汝窑天青釉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
茶水混着瓷片四下飞溅。
蓝玉魁梧的身躯在书房的灯火下,投射出猛兽般的巨大阴影。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沉重得如同风箱。
“好一个不知死活的泥腿子!”
他的咆哮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顶撞我蓝玉的儿子!觊觎我蓝家的侄女!”
“我蓝家是什么门楣?他一个来历不明的卑贱商贾,也配!”
地上,蓝春、蓝斌两兄弟跪伏在地,身体瑟瑟发抖,却不敢抬头。他们的脸上,除了恐惧,还交织着一丝阴谋得逞的怨毒。
他们添油加醋,将北平发生的一切,描绘成了一场针对凉国公府的蓄意挑衅。
“父亲息怒!”
蓝春颤声开口,将头埋得更低。
“那小子……那小子如今在北平参了军,入了燕王殿下的麾下。”
“参军?”
蓝玉的怒火瞬间凝固,随即,他笑了。
那笑声低沉而压抑,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好。”
“好得很!”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在咀嚼着仇人的骨肉。
“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本公了!”
他转身,对着书房阴影处喝道。
“来人!”
一名身着黑衣的心腹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你,立刻启程去北平。”
蓝玉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这种平静比之前的暴怒更加可怕。
“告诉咱们在军中的人。”
他踱到心腹面前,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下令。
“在即将到来的北伐战场上,‘安排’一下那个叫朱雄的小子。”
他在“安排”两个字上,咬得极重,透出不容置疑的命令。
“让他……死于意外。”
“做得干净点,不要留下任何手脚,不要牵扯到燕王府。”
“是,国公爷!”
心腹沉声领命,随即起身,整个身形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再无踪迹。
书房内,恢复了死寂。
一场针对朱雄的致命杀局,已然悄无声息地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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