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铅灰色的天幕压得很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而压抑的气息。
韩国公府门前,往日里车水马龙的景象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数百名身披玄甲、手持长戈的禁军士卒,他们如同一尊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将整座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冰冷的甲胄反射着天光,肃杀之气凝结在每一寸空气里,连风吹过屋檐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凄厉。
府邸正堂,香案早已撤去,只留下一片空旷。
年近八旬的李善长,身着一袭崭新的公爵朝服,端坐于堂中。他的头发已经全白,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深刻的皱纹记录着一个王朝从无到有的全部风雨。他没有看周围那些杀气腾腾的禁军,也没有理会身后隐约传来的家眷的哭泣声,只是平静地凝视着眼前那位手捧明黄卷轴的太监。
那卷轴,是圣旨。
是决定他,以及他整个家族命运的最后文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尖细而又毫无感情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内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韩国公李善长,身为开国元勋,不思报效君恩,反与逆臣胡惟庸勾结,图谋不轨,罪证确凿,天地不容……朕念其昔日微功,赐其自尽,以全君臣之仪。其家属,除……共七十余口,一并处决,以儆效尤。钦此。”
声音落下,大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李善长缓缓地、颤抖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黄绢。他的动作很慢,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怒吼。
这位曾为朱元璋定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九字国策,为大明王朝的建立立下不世之功的开国第一功臣,只是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望向了紫禁城的方向,嘴角牵起一抹无人能懂的苦涩笑意。
血,很快便染红了府内的青石板。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应天府。繁华的都城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街道上的喧嚣声都低了下去。无数官员、勋贵,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将自己关在府邸深处,瑟瑟发抖,为那位帝王的冷酷与无情而心惊胆战。
同一时刻,奉天殿内。
巨大的殿宇空无一人,唯有朱元璋高大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御座之前。殿内没有点灯,只有殿外的天光透过高窗,在他脚下投射出一片昏暗的光影,将他的脸庞笼罩在明暗之间。
他的目光穿透了宫墙,仿佛能看到城南那座已经被鲜血浸透的府邸。
他想起了濠州城破时,那个衣衫褴褛却眼神明亮的书生,在破庙里与自己彻夜长谈。
他想起了那人是如何为自己分析天下大势,定下日后席卷天下的根基。
他想起了登基大典上,那人是如何以百官之首的身份,率众跪拜,山呼万岁。
一幕幕往事,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然而,当他的手掌抚上御座那冰冷坚硬的龙首雕刻时,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在瞬间被压制、冰封。那仅有的一丝属于“朱重八”的复杂与悲凉,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大明太祖皇帝的无尽威严。
他必须这么做。
淮西勋贵集团,这股曾是他起家根基的力量,如今已经盘根错节,成为了帝国肌体上最危险的痈疽。李善长,就是这股势力的最后一块神主牌。
只有用他的血,才能彻底清洗掉这一切。
只有这样,才能为他最心爱的太子朱标,铺就一条再无任何绊脚石的通天大道。
他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看清楚,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这大明的江山,这至高的皇权,神圣,且不容一丝一毫的侵犯!
这位一手缔造了庞大帝国的铁血帝王,用他最后一个老兄弟的鲜血,再次向整个天下,展现了他那冷酷到极致的手段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应天的风,充满了血腥味。
而千里之外的北平,风中带来的却是大漠的苍凉与铁血的气息。
燕王大营,前锋营的营帐内,朱雄对此一无所知。
京城的腥风血雨,那些权谋与杀戮,离他太过遥远。
他正用一块干净的鹿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新领到的制式战刀。刀身在昏暗的油灯下反射出森冷的光。他的动作专注而又虔诚,手指划过冰冷的刀锋,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即将饮血的渴望。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对未知的迷茫,只有一种近乎原始的,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的渴望。
一场属于他的传奇,即将在这片广袤的北国大地上,正式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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