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浓郁得令人作呕。
北元主将哈尔丹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终于停下。他圆睁的双眼,还倒映着明军冲锋的旗帜。
他的死亡,如同一道无声的命令。
原本狂飙突进的元军骑阵,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瞬间土崩瓦解。最前排的骑士勒住缰绳,茫然四顾,寻找着将旗的方向。
可将旗,已经倒了。
恐慌,如同瘟疫,在阵中极速蔓延。
“哈尔丹将军……阵亡了!”
不知是谁用蒙语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吼,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崩溃开始了。
不再有阵型,不再有命令,只有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调转马头,疯狂地向后溃逃。
兵败如山倒。
高坡之上,燕王朱棣的黑色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瞳孔中倒映着战场上的溃败之势,没有丝毫犹豫,手臂猛然向前一挥!
“全军追击!”
“扩大战果!”
命令如雷,传遍四方。
早已蓄势待发的明军主力,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钢铁的洪流从高坡上倾泻而下,涌入峡谷,开始了对这场盛宴的最后收割。
峡谷之内,血流成河。
主将朱能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劫后余生的虚脱。
两名亲卫一左一右,将他从冰冷的尸体堆里搀扶起来。
他胸口的护心镜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劈砍痕迹狰狞可怖,只差分毫,那柄势大力沉的弯刀就能剖开他的胸膛。
他刚才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朱能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火辣辣地疼。他却全然不顾,一把攥住旁边一名亲卫的臂甲,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
“刚才!”
“于万军之中,斩杀敌将,救下本将的那个步卒……”
“是谁?!”
那一幕,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
天昏地暗,四面楚歌,他被哈尔丹逼入绝境,几乎已经能闻到死亡的气息。
就在那时,一道身影,一道步卒的身影,以一种完全不合常理的方式,撞开了重重叠叠的敌骑。
他甚至没看清那人的动作。
只看到一道血线飙起,哈尔丹那魁梧的身躯便僵在了马上,随即头颅分离。
那画面太过震撼,太过蛮横,以至于让他此刻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一名亲卫营的士兵,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冲入还在混战的阵中,高声询问着。
朱能站在原地,焦灼地等待着。
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厮杀和哀嚎,明军的旗帜正在不断向前推进,胜利已成定局。
可他的心,却悬在那一个不知名的步卒身上。
很快,那名亲卫飞快地跑了回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狂喜与极度震惊的古怪表情,连呼吸都未能平复。
“回……回将军!”
那士兵的声音都在发颤,仿佛自己刚刚亲眼见证了神迹。
“查……查到了!”
“救您的人,是……是前锋营,破阵敢死队的伍长!”
士兵咽了一口唾沫,才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名字。
“朱雄!”
朱雄?
轰!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天雷,在朱能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彻彻底底地愣在了原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围所有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都瞬间远去。
一幅画面,无比清晰地从他记忆深处翻涌而出。
三个月前,北平大营,校场大比。
那个在无数人惊骇的目光中,低吼着将五百斤石狮子举过头顶的年轻人。
那个在他亲自抛出橄榄枝,许以亲卫营身份的优厚待遇时,却躬身一拜,眼神坚定地拒绝的年轻人。
“将军厚爱,朱雄心领。”
“但末将参军,只为沙场杀敌,博取功名!”
“末将,愿入前锋营!”
是他?
救了自己的人,竟然是他?!
朱能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复杂。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有对朱雄救命之恩的感激。
但更多的,是一种几乎将他淹没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惊与懊悔。
他一直以为,自己当初看中的,只是一个天赋异禀,力气远超常人的新兵蛋子。
一个绝佳的,可以替自己挡刀的盾牌。
他甚至为那年轻人的“不识抬举”而感到惋惜,觉得他是在自毁前程。
直到今天。
直到刚才。
直到那石破天惊的一斩,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当初究竟看走了眼,而且错得有多么离谱!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力士!
那是一员,真正的,能在万军之中,视千军万马如无物,闲庭信步般取上将首级的……
绝世猛将!
自己当初,竟然还想让他来当自己的亲卫?
朱能想到这里,嘴角牵起,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涩至极的自嘲。
猛虎,又岂是小小的庭院能够圈养?
蛟龙,又岂是浅浅的池塘能够束缚?
他的舞台,他真正的归宿,本就该是这尸山血海,白骨盈野的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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