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那震耳欲聋的喝彩与喧嚣，戛然而止。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杯盏碰撞的脆响停了，粗豪的笑谈声断了，就连将领们沉重的呼吸，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刻意压抑。
死寂。
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迅速取代了方才的热烈。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他们顺着那高踞帅位之上的目光源头，看向了同一个焦点。
燕王朱棣。
这位亲王殿下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那不是喜悦的延续，而是一种被瞬间抽离了所有情绪后，留下的僵硬面具。
他的视线，如同一支无形的利箭，穿透了摇曳的烛火，越过了满堂功勋卓著的宿将，死死地钉在了那个单膝跪地的年轻人身上。
朱雄。
众将领的心头，同时浮现出这个名字，以及一个巨大的问号。
一个名字而已。
为何能让这位踏过尸山血海，心志坚如钢铁的燕王殿下，流露出如此神情？
无人知晓，此刻朱棣的精神世界，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风暴。
朱雄……
朱雄英……
一个字的区别，却隔着生与死，隔着君与臣，隔着一道他此生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八年前，那个病榻之上，面色蜡黄、气息奄奄的孩童身影，与眼前这个身姿挺拔、气血旺盛的少年，两个截然不同的影像，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重叠、撕扯。
嫡亲的侄儿。
大哥朱标唯一的嫡子。
大明帝国，曾经的皇太孙！
一个荒唐到足以让他自己都发笑的念头，却如同藤蔓般破土而出，用无法挣脱的力道，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看得很清楚。
那张年轻的脸庞，英武，坚毅，在火光下棱角分明。在那浓黑的剑眉之下，眉宇之间，确有一股寻常武夫绝不可能拥有的气度。
那是……皇家威仪。
这股足以让天地变色的情绪奔涌，仅仅持续了不到两次呼吸。
朱棣眼中的风暴瞬间隐去，被一层深不见底的幽暗所覆盖。他毕竟是朱棣，那个在北境的风沙中磨砺了二十年的塞王，那个能将所有心思都藏在心底，只留给世人一副豪迈面孔的枭雄。
“好！”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炸碎了大殿中凝固的空气。
“好一个朱雄！”
他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真实、豪迈，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烛火摇曳间产生的光影错觉。
朱棣站起身，亲自走下了帅位。
他沉重的武备靴踏在台阶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口。
他走到朱雄面前，没有让他起身，而是弯下腰，用一双大手，重重地拍在了朱雄的肩膀上。
那力道，沉猛如山，足以让寻常士卒筋骨欲裂。
朱雄的身躯只是微微一震，便稳如磐石，硬生生承受了下来。
朱棣眼中的欣赏之色，比之前浓烈了十倍。
但在这浓烈的欣赏之下，更深处，是一股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探究。他想透过这双眼睛，看穿这具年轻的皮囊之下，究竟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本王在誓师大会上说过，阵斩敌酋者，官升三级！”
“本王，一言九鼎！”
朱棣猛地直起身，转身面向满堂将领，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洪亮，而是灌注了属于亲王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的声音，在大殿的梁柱间来回激荡。
“传本王将令！”
“破阵营总旗朱雄，一枪破城，阵斩主帅，立不世之奇功！”
“着，将其由正七品总旗，连升三级，擢升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正五品千户！”
轰！
这个任命，不再是巨石入湖，而是一座火山，在平静的湖底轰然爆发！
正七品总旗，辖兵百人。
正五品千户，掌军千人！
这不是晋升，这是登天！
“哗——”
压抑不住的惊呼声，从大殿的各个角落里响起。
就连朱能、傅友德、郭英这些跟随太祖皇帝打下江山，见惯了火线提拔的宿将，此刻脸上也布满了无法掩饰的骇然。
大明的军功体系，是太祖皇帝亲手所立，森严无比。一级一级的台阶，需要用无数颗敌人的头颅和赫赫战功去铺就。
如此破格，如此夸张，如此不合常理的提拔，简直闻所未闻！
这已经不是恩宠，而是……一种态度！
一种燕王殿下向所有人展示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此人收入麾下，委以重用的强硬态度！
“另！”
朱棣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以原‘破阵营’为基，扩充兵员至一千二百人，番号‘破阵’！”
“由朱雄，担任‘破阵’千户所，第一任千户！”
“即刻生效！”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于那个依旧单膝跪地的身影。
羡慕？嫉妒？
这些情绪当然有，但此刻，它们都被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情感所取代。
敬畏。
对那份旷世奇功的敬畏。
对燕王这份惊天手笔的敬畏。
以及，对这个年仅十七岁，便一步登天，即将执掌一支王牌之师的年轻人的敬畏。
他们都清楚，从这一刻起，燕王麾下的这支庞大军队中，金字塔的顶端，已经为这个名为朱雄的少年，留出了一个位置。
朱雄的耳中，嗡嗡作响。
心脏在胸膛里疯狂地擂动，如同战鼓。
血液的流速快到让他浑身发烫，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隔了一层血色的薄纱。
千户！
破阵千户所！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带着百人冲锋陷阵的小小总旗，他成了一军主官，手下将有一千二百名只听他号令的悍卒！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从任人欺凌的商贾之子，到手握兵权的朝廷命官的惊天一跃，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他强行咬住舌尖，用刺痛换来一丝清明。
他深深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压下那股直冲天灵盖的狂喜。
“末将朱雄！”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字字铿锵。
“谢殿下知遇之恩！”
“此生，必为殿下，为我大明，万死不辞！”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条通往权力之巅，也通往无尽凶险的道路，已经在他脚下，正式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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