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想法,是不是很合理?”
“……”张队眉头又是一皱。
这时,他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奇异的“担当”。
“不过,张队,有件事得说清楚。”
“去银行‘拿’钱这事,是我一个人干的。”
从策划到动手,都是我自己一个人,与他们四个无关。”
他清晰地划出了界限,指的是算盘、情圣、暗影、灵狐。
“哦?”张队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立刻追问,试图寻找逻辑漏洞或分化他们的机会。
“为什么?他们当时不是和你一起越狱出去了吗?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你不带着他们?”
“是一起出去了,”秋风淡淡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但这件事,我没让他们参与。”
“他们的身手不行,人多,目标太明显,风险也大。”
“况且,他们当时有别的‘作业’要做。”
他巧妙地用了“作业”这个中性词,轻描淡写地回避了筹建假派出所和假银行的具体内容,却又暗示了他们的确在执行他的计划。
“所以,ATM机的案子,我认。”
“所有细节,我都可以交代。没有隐瞒的必要。”
他重复道,语气里有一种“事情做了就做了”的坦荡。
但这种坦荡背后,在警员和专家们看来,是令人心悸的狂妄、对规则的极度漠视和一种扭曲的复仇快感。
随后,算盘、情圣、暗影、灵狐四人被分别带入不同的审讯室。
情况与秋风如出一辙,甚至更加干脆。
几乎没有任何抵抗,没有需要动用任何审讯技巧。
所有人都非常爽快、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地承认了参与越狱、以及协助秋风完成“第二派出所”和“假银行”的筹建与运作的罪行。
但对于ATM机一案,四人的口供高度一致清晰且坚决:
“风哥那天晚上说有点私事要办,让我们不用跟着。”(算盘推着并不存在的眼镜,小心而肯定地说)
“对,他一个人去的,回来的时候带了个包,里面是什么我们没问,风哥的事我们不多嘴。”(情圣摆出一副“江湖规矩我懂”的架势)
“银行那事?那是风哥自己的手笔,他的个人风格太明显,我们没参与,也模仿不来。”(暗影语气冷静,带着技术人员的客观)
“风哥够意思,这种掉脑袋的活他自己扛了,让我们干点技术活。”(灵狐脸上带着混不吝的感激和得意)
审讯过程顺利得让所有参与审讯的资深警员都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和恍惚。
原本预想的狡辩、对抗、心理较量、证据比拼全然没有发生。
他们像是早已排练好无数遍一般,坦然接受一切指控。
同时又精准地、毫不犹豫地划分开责任的边界,将最重的砝码稳稳地抛回给秋风。
一名年轻的记录员在审讯间隙,忍不住低声问负责审讯情圣的老刑警:
“王哥,他们…他们怎么就这么认了?”
“这可都是重罪,加起来够他们把牢底坐穿十回了!这不等于把自己往死路上送吗?他们就不怕?”
老刑警看着情圣那副甚至带着点炫耀、仿佛干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并且即将受到老大嘉奖的满不在乎的表情,叹了口气。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低声道:
“有时候,对于某些人来说,尤其是这些身怀‘绝技’却又被社会彻底边缘化的人来说,认下惊天动地的罪行,成为某个传奇故事的一部分,比像只老鼠一样默默无闻地烂死在牢里,更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活过,存在过。”
单向玻璃后。
市局局长眉头紧锁成了小麻花,他对身边的犯罪心理学专家低声说:
“他在保护那四个人?”
“用自己扛下最直接的暴力犯罪,来换取他们更忠诚的追随?”
“还是他真的觉得无所谓,甚至享受这种‘担当’?”
专家沉吟良久,缓缓摇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审讯室里秋风的影像:
“恐怕两者都有,而且更深。”
“他将最直接、证据也最确凿的银行案独自扛下,显得很‘仗义’,能进一步收拢那四人的心,巩固他这个畸形团队的凝聚力。”
“同时,他也确实流露出一种‘已达刑罚上限,再多也无所谓’的极端漠然。”
“但更可怕的是…”
那位专家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他成功地将他与古行长的私人恩怨,通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变成了一个具有某种…扭曲公共正义感的‘表演’。”
“他不仅在复仇,更在向整个系统展示他的力量、他的逻辑和他对规则的理解。”
“这个年轻人,看似轻松随意,毫无城府。但对人心弱点的利用、对体制漏洞的洞察、以及那种冷静的疯狂,已经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张队整理着面前厚厚的、几乎不需要太多加工就已然脉络清晰的笔录,心情却异常沉重,没有丝毫案件即将告破的轻松感。
秋风那种冷静的疯狂、坦率的嚣张、对自身命运的极度漠视、以及那种扭曲的“领袖魅力”,构成了一种极其危险且难以预测的组合。
他面对的,是一个无法用常理揣度的对手。
一个即使身戴重镣、深陷囹圄,依然能让整个城市为之震动、让所有规则显得苍白无力的小怪物。
真相似乎已然大白。
但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震撼、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的沉重的反思。
当年轻的警员(或许是出于完成任务,或许是出于真正的困惑)在审讯末尾,几乎例行公事地问算盘、情圣等人:
“你们明明知道这些都是重罪,加起来刑期长得可怕,为什么还要跟着秋风这么胡闹?”
“难道就不想早点出去,重新开始吗?”
得到的回答,却不再是程式化的认罪,而是触及了灵魂深处的、血淋淋的真实。
算盘停下他下意识模拟计算的手指,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反而有一种异样的光芒:
“出去?出去又能怎样?”
“继续以前那种浑浑噩噩、东躲西藏、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日子?”
“或者找个地方打工,每天被小主管呼来喝去,为了一点微薄的薪水挣扎?”
“在这里面,如果像以前那样,像一潭发臭的死水一样活着,那才是真正的…遥遥无期,才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消磨。”
在另一间审讯室。
情圣面对同样的问题,则表现得更加玩世不恭,却又一针见血,带着点看透一切的悲凉和嘲讽:
“警官,在外面是活着,但像我们这样的人,活着也就是喘口气罢了。”
“在里面是等死。”
“但如果跟着风哥,哪怕是等死,也等得轰轰烈烈,精彩刺激啊!”
“你不觉得这比像一块默默腐烂的肉一样烂在这里强一万倍吗?”
“至少,哥们儿现在觉得自个儿还是个有用的人,不是一堆等着发霉、谁都能上来踩一脚的垃圾!”
暗影的回答则言简意赅,透着技术人员的纯粹和某种偏执:
“我的技能,是我的命。”
“长时间困在这种地方不用,它会退化,会死。”
“风哥给了平台,让我感觉自己还有价值,我的手艺还能让这个世界‘听见’我的声音。”
“这就够了。”
灵狐说得最直接,也最现实,道出了监狱里最赤裸的生存法则:
“以前在号子里,我就是个有点手艺的小偷,谁都可能来踩你一脚,抢你的烟,让你替他们干脏活累活,睡最差的铺位。”
“现在呢?”他脸上露出混合着得意和辛酸的笑容,“现在谁见了我不得客客气气喊声‘狐哥’?”
“跟着风哥,虽然还在笼子里,但没人敢惹,吃得香睡得好,还能做点‘大事’找回手感,活得有个人样。”
“这买卖,难道不划算吗?”
张队和单向玻璃后的局长、专家等人,听着这些坦白,看着这些犯人眼中闪烁的、与囚犯身份极不相符的狂热、自豪、甚至是一种扭曲的“生机”,心情都变得异常复杂和沉重。
这种想法,如此极端,如此疯狂。
甚至触犯了法律和道德的底线,却又如此真实和残酷地反映了高墙之内一部分“能人”罪犯的心理状态。
——那种对虚无的恐惧,对自身价值证明的极端渴望。
那位资深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再次低声感叹。
这次声音里带着更多的沉重:
“‘为了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不在沉默中爆发,就要在沉默中消沉至死了’……”
“这话虽然偏激、危险,但放在他们所处的极端环境和他们自身的经历来看,却有一种可怕的、悲剧性的逻辑。”
“他们是在用毁灭性的方式,对抗精神上的死亡。”
虽然走的道路截然不同,甚至水火不容,但在场的许多老警察,作为常年行走在黑与白边缘灰色地带、见惯人性最阴暗与最复杂一面的人,却多少能够理解这种情绪。
他们能感受到那种被压抑的才华渴望证明自身的巨大冲动。
能明白那种不甘于平庸(即使是犯罪的“卓越”)的心态。
甚至能隐约体会到秋风那种“有仇报仇”、要将拖他下水的人也拉入深渊的偏执与快意。
这不是认同,更不是共情,而是一种基于丰富阅历的、深刻的、令人不安的理解。
正是这种理解,让他们在愤怒和职责之外,感受到一种更深层次的寒意和一种系统性的无力感。
甚至,在一些年轻的、同样感到自己在庞大体系中如同螺丝钉般存在的基层警员心中,也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们看着审讯室里那些“穷凶极恶”却又在绝望中挣扎出一点“存在感”的犯人。
再想到自己日复一日的琐碎工作、晋升的无望、以及有时不得不面对的灰色规则。
某种“同是天涯小人物”的苦涩感悄然滋生。
相对于这个世界上某些强大的,可以轻易制定和利用规则的阶层来说,底层的警员们,何尝不也是需要小心活着、努力寻找自身价值的“小人物”呢?
至于跟几件大案中都有涉及的古行长相比,他们是真真正正的小人物。
而号称手眼通天的古行长,在这个世界还真不上真正的顶流哦。
这个案子,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刑事案件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