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这座代表着庆国最高权力中枢的殿堂,此刻灯火通明,却安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庆帝独自一人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龙椅之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手中一份刚刚送达的密报。那份密报的材质是监察院特制的防水火浣布,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混杂了秘药的墨水书写,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份密报,正是关于牛栏街刺杀事件的最详尽、最原始的版本,比陈萍萍拿到的那一份,还要多出几分只有帝王才有资格知晓的细节——比如,牛栏街周围所有暗桩在事发瞬间的心理活动报告。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变幻莫测。
时而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与狂热,仿佛一个赌徒看到了能让他翻盘的绝世好牌;时而又流露出一抹深深的忧虑与头疼,像是一个老农看着自家那头力大无穷却又桀骜不驯的蛮牛。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那张威严深邃的脸上交替出现,使得整个御书房的气氛都显得异常诡异。
【强大!实在是太强大了!】
庆帝的内心,有一半正在为李承辞所展现出的、超越了凡人想象极限的力量而感到由衷的兴奋。
【无需真气,无需招式,甚至无需刻意的念头,仅凭一言,便能将一名身经百战的八品高手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这……这已经是神明的手段了!】
八品高手是什么概念?那是足以在战场上以一敌百,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存在!是任何一个国家都必须重视的战略级武力!
可就是这样的存在,在自己那个儿子面前,脆弱得就像阳光下的雪花,一阵风吹过,就没了。
【朕的儿子,竟然拥有着神明般的力量!哈哈哈!何愁天下不定?何愁北齐不灭?何愁那些自以为是的大宗师不可杀?!】
这股源于权力巅峰的狂热,让他体内的血液都仿佛在燃烧。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君临天下,四海臣服,甚至超越传说中那些神话帝王的辉煌未来。
然而,另一半属于帝王的理智,却在疯狂地给他泼着冷水,让他的头脑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可是……这股力量,太过肆无忌惮了!它毫无规则,毫无敬畏!】
庆帝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当街杀人,虽然杀的是个该死的刺客,但影响何其恶劣!而且还是用如此惊世骇俗的方式!现在整个京都的上层,恐怕都在为这件事而颤抖吧?】
【朕将他带出宫,是希望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慢慢接触这个世界,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而不是让他把这个世界当成他的游乐场,随心所-欲地捏扁揉圆!】
他既为拥有这样一件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终极武器”而欣喜若狂,又为这件武器没有“保险装置”和“使用说明书”而感到深深的头疼。
一把失控的神剑,固然能斩尽眼前敌,但也同样能伤到持剑者本人。
庆帝很清楚,如果不能给这股力量套上枷锁,那么它最终带来的,可能不是荣耀,而是毁灭。
“来人。”
庆帝沉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带起一丝回响。
大太监侯公公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殿角的阴影中滑了出来,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传朕旨意,召五皇子李承辞,即刻来御书房见驾。不得有任何人陪同。”
侯公公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陛下……要单独召见五皇子殿下?还是在这三更半夜?】
他的内心翻起了滔天巨浪。这位五皇子殿下如今在宫里可是个传说中的存在,谁都知道他身负异能,连陛下都对其荣宠有加,视为珍宝。但也正因为如此,陛下才一直让他待在漱玉殿,由静贵妃和沈鸢看护着,几乎不与外人接触。
可今天,却要深夜单独召见……
【看来,牛栏街的事情,真的触动了陛下的逆鳞……】侯公公心思电转,但脸上不敢有丝毫表露。
“是。”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敬地领命退下,脚步比平时还要轻上三分,生怕惊扰了这位正在烦恼中的帝王。
很快,李承辞便在沈鸢的陪伴下,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外。
沈鸢的心里也有些打鼓,甚至比侯公公还要紧张。
【大半夜的,庆帝这只老狐狸突然要见承辞,想干什么?】
她的“科研雷达”疯狂作响,警报灯闪烁不停。
【难道是牛栏街的事情暴露了?不可能啊,我们回来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好吧,瞬移这种事情,想不被人发现也难。这已经超出了监察院的业务范围,估计得钦天监那帮神棍来解释了。】
【他是要问罪?还是试探?亦或是……终于忍不住,想把承辞当成武器来利用了?】
沈鸢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她感到警惕。
她轻轻地蹲下身,替李承辞整理了一下衣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用一种尽可能轻松的语气,柔声叮嘱道:“殿下,待会儿进去,陛下问什么,您……您就看着办吧。不想回答就不回答,不想理他就别理他,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她本想教李承辞一些应对的话术,比如装傻充愣,或者一问三不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教他?教一个能修改世界规则的BUG怎么跟一个凡人皇帝说话?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万一自己教错了一句,他进去对着庆帝来一句“你不对劲”,那乐子可就大了。到时候庆帝的鼻子会不会当场变成一根擎天柱?
【算了算了,让他自由发挥吧。反正吃亏的也绝不可能是他。我还是在外面替他祈祷,希望他别玩得太大,把皇宫给拆了就行。】沈鸢果断选择躺平,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李承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对即将要见的人没有太多概念,只是觉得沈鸢姐姐好像有点紧张。
他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龙纹的殿门,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这是他们父子二人,第一次在没有任何外人的情况下,进行真正意义上的“交流”。
御书房内,庆帝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高高在上地坐在龙椅上。
他换下了一身龙袍,穿着寻常的便服,站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前,亲手研着墨。那份属于帝王的无边威严,被他刻意收敛了起来,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寻常的父亲。
他看着那个缓缓走近的、自己最神秘的儿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父亲对儿子的审视,有帝王对臣子的威严,还有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探究、好奇,以及隐藏在最深处的……贪婪。
他没有开口说话。
因为他知道,对这个心智如同白纸的儿子,任何语言上的试探和威逼利诱,可能都没有任何意义,甚至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反效果。
他要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来窥探一下这个孩子那纯白如纸的内心世界,并尝试在上面,画上自己想要的颜色。
他将一张上好的空白宣纸铺在书案上,又将一支崭新的、笔杆温润如玉的毛笔,放到了李承辞的面前。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平静地看着李承辞。
李承辞看着面前的纸和笔,歪了歪头。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犹豫,伸出小手,有些笨拙地拿起了那支对他来说有些粗大的毛笔。
他学着庆帝刚才的样子,将笔尖在砚台里蘸了蘸墨。
然后在洁白的宣纸上,开始了他的“创作”。
他的画技依旧是那么的……一言难尽,充满了抽象派的狂放不羁。
但他画得很认真,每一笔都充满了专注。
他先是在纸的左边,用简单的线条,画了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很委屈的火柴人。
然后,他又在小人的旁边,用更粗的线条,画了一个比他大好几倍、看起来更强壮、面目狰狞的火柴人,正举着一个被涂成一团黑的拳头,要欺负那个小人。
庆帝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认出来了,那个小人,虽然画得奇形怪状,但从神态上依稀能看出,代表的是范闲。而那个大个子,无疑就是那个倒霉的北齐八品高手,程巨树。
接着,李承辞又用笔尖蘸着浓墨,在那个大个子火柴人的身上,画了一阵潦草的、如同鬼画符般的线条,这些线条代表着“风”。
风吹过,那个大个子,就被他用一个大大的、充满了嫌弃意味的叉,给彻底划掉了。
整个过程,简单明了,充满了儿童涂鸦般的纯真和直白。
最后,他抬起头,看了看站在对面的、名义上的父亲庆帝,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放下画笔,伸出自己白嫩的手指,在砚台里轻轻蘸了一点墨汁。
他在那个被他保护下来的、委屈的火柴人旁边,用一种稚嫩却又无比认真的笔触,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朋友。
当庆帝看到这两个字时,他的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儿子心智不全,痴傻疯癫,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清晰的认知,只是一个拥有着恐怖力量的空壳。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他这个儿子,心智或许真的如同一张白纸,但他却有着最朴素、最原始,也最坚定不移的善恶观!
他的世界,简单得只有黑与白。
谁对他好,谁让他觉得亲近,他便认定是“朋友”。
谁欺负他的“朋友”,他便要让他“消失”。
简单,直接,不讲道理,却也……最可怕。
因为这种善恶观里,没有庆国的法律,没有世俗的规则,没有政治上的权衡利弊,只有最纯粹的情感和最绝对的力量。
庆帝看着那两个墨迹未干的字,心中百感交集。他忽然意识到,想用帝王心术去掌控这个儿子,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的方向。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也拿起了另一支笔,在那张纸的空白处,用他那苍劲有力、锋芒毕露的帝王笔锋,写下了一句话。
“你的力量,很危险,不能随意使用。”
他试图用成年人的逻辑,用“危险”这个词,去给这份神明般的力量,套上第一道枷锁。
李承辞看着这句话,歪了歪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不解。
危险?
他不太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他只是做了一件他认为正确的事情而已,保护了朋友,惩罚了坏人,这有什么危险的呢?难道是那个坏人很厉害,会伤害到自己吗?可他明明一下就消失了啊。
看到他迷茫的眼神,庆帝知道,单纯的说教,对他没有任何作用。他的认知体系里,可能根本就没有“危险”这个概念。
于是,这位南庆的帝王,深吸了一口气,又换了一种更直观的方式。
他拿过一张新的纸,用比李承辞稍微好一点的、但也同样抽象的画技,在上面画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焰的旁边,是一座被烧毁的、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房子。房子外面,躺着几个被涂成黑炭的火柴人。
更远处,还有很多很多的小人,都张着嘴,脸上画着两道代表眼泪的线条,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整幅画,充满了毁灭、死亡和悲伤的气息。
画完之后,庆帝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指,先是指了指一脸困惑的李承辞,然后,又重重地点了点纸上那团代表着“毁灭”的火焰。
这个动作的含义,不言而喻。
——你,就像这团火。你的力量,就像这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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