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辞的目光,落在了那幅画上。
他看着那被烧毁的房子,看着那些倒在地上、被涂黑的人,看着那些哭泣的小人……
他的脸色,第一次,有了一丝明显的变化。
不再是那种天真无邪的淡然和事不关己的漠然。
他似乎从那幅粗劣的画中,第一次,直观地、清晰地,理解到了两个全新的、无比沉重的概念。
——“毁灭”。
——“悲伤”。
原来,自己的力量,并不仅仅是让“坏人消失”那么简单。
它还会带来……这样让人难过的后果吗?如果自己不小心,是不是也会让母亲的宫殿烧起来,会让沈鸢姐姐也躺在地上哭?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轻轻地,却又无比尖锐地,刺进了他纯白的心里。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黯淡了下来。
那双原本清澈如星辰的眸子里,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庆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丝情绪的变化,捕捉到了他眼神中那一闪而逝的……恐惧。
他的心中,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有用!】
他在内心狂喜!
【他并非完全无法沟通,他能理解“悲伤”!他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静贵妃,是他身边的人!】
【只要他有了敬畏,有了顾忌,懂得了害怕,那么这股力量,就有了被“掌控”的可能!】
庆帝认为,自己今晚的这堂“绘画课”,非常成功。他已经成功地,为这头桀骜不驯的神兽,套上了第一道无形的、名为“道德”与“情感”的枷(jiā)锁(suǒ)。
然而,这位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帝王并不知道。
他今晚的这堂“教学课”,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他试图触碰那道枷锁时,引发一场何等荒诞、何等恐怖,甚至足以颠覆整个庆国的……风暴。
那场与庆帝在深夜御书房的“绘画交流”,对李承辞产生了巨大且深远的影响。
就好像一个一直生活在二维平面里的纸片人,第一次被人强行拉起来,看到了三维世界的真实与残酷。
他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并不仅仅是“让苹果出现”、“让花儿开放”这样好玩的游戏。
它……还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会像那幅画里一样,让房子烧毁,让人躺在地上,让很多很多人……哭。
“毁灭”与“悲伤”。
这两个沉重无比的词汇,像两块巨石,压在了他那颗纯白无瑕的心上。
从御书房回来之后,李承辞开始变得更加沉默。
以往,他虽然也不爱说话,但眉宇间总是带着一种天真烂漫的好奇,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但现在,那份好奇被一种淡淡的忧郁所取代。
他甚至开始有些抗拒开口说话。
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随口说出的某一个词,会像那团火一样,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造成无法挽回的“悲伤”。
就连他最喜欢的、在画板上画画这个爱好,他也变得小心翼翼。
他不再画那些天马行空、充满想象力的奇特生物,也不再画母亲的笑脸。
他只敢画一些最安全的、最没有“攻击性”的东西——花、草、鱼、虫。
而且画完之后,他还会对着画板紧张地看很久,似乎在确认,画纸上的那朵花,没有突然变成食人花;那条鱼,没有突然长出翅膀飞走。
他将自己关在漱玉殿里,大部分时间都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那样子,像是在进行一种痛苦的自我封闭。
他试图理解那个复杂的世界,却又因为害怕伤害到它,而选择远离它。
沈鸢将李承辞所有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心中充满了担忧,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
【好家伙,庆帝这老狐狸,PUA技术可以啊!】
她的内心在疯狂吐槽。
【一幅破画,就把我们这位‘人形天道’给整自闭了?】
【什么‘力量的代价’,什么‘道德的枷锁’,说白了不就是精神控制吗?想把一个自由自在的神,变成一个听话的工具人!这心也太脏了!】
她看着那个坐在窗边、身影显得有些孤单的少年,心中第一次对庆帝产生了强烈的反感。
但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开解李承辞。
她能说什么?
告诉他“殿下别怕,您的力量很棒,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拆了皇宫也没关系”?
这话她说不出口。倒不是怕皇宫被拆,而是她知道,这不是李承辞需要的答案。
她很清楚,这是一个强者在初次认知到自己力量的破坏性之后,必然会经历的迷茫期和阵痛期。
这是他自我世界观重塑的必经之路。
就像一个拿到了核按钮的孩子,在真正理解那个按钮按下去会带来什么后果之后,他还能像以前一样,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红色玩具吗?
【唉,成长的烦恼啊……】
沈鸢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就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算了,让他自己静一静吧。以他的心性,应该……应该不会钻牛角尖吧?】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而另一边,这次“深夜教学”的发起者——庆帝,则对这个结果感到前所未有的满意。
“他……最近怎么样了?”
在御书房内,庆帝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状似无意地向身旁的侯公公问道。
侯公公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回答:“回陛下,据漱玉殿那边的人回报,五皇子殿下近日……很安静。”
“安静?”庆帝抬起头,饶有兴致地追问,“是怎样的安静法?”
“殿下他……不怎么说话了,也不再摆弄那些……奇特的物件了。每日只是在殿内画些花鸟,或是静坐。静贵妃娘娘……对此颇为担忧。”
侯公公的回答很谨慎,他只陈述事实,不做任何评价。
庆帝闻言,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满意的笑容。
【很好。】
他的内心,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愉悦感。
【一头知道了害怕、懂得了敬畏的猛虎,才是最好的猛虎。】
他要的,就是一个听话的,知道边界的,能够被他所用的“工具”。
而不是一个随心所-欲,无法无天,甚至可能会反噬自身的“神”。
他认为,自己已经非常成功地,给这头来自未知领域的神兽,套上了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枷锁。
——一道名为“道德”与“情感”的枷锁。
【接下来,就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让他明白,这股力量,应该用在什么地方,应该为谁所用。】
庆帝的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名为“野心”的光芒。
他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该如何利用这件“终极武器”,来实现自己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一统天下的宏伟蓝图了。
然而,这位自以为是的帝王,和他那位同样自以为是的“黑暗之王”陈萍萍一样,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们习惯了用凡人的逻辑,去揣测神明的思维。
他们以为自己给老虎套上了项圈,却不知道,那可能只是老虎陪他们玩的一个游戏。当老虎不想玩的时候,任何枷锁,都将化为齑粉。
就在京都的权力中枢因为李承辞而暗流涌动之时,我们的另一位主角范闲,则正经历着他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牛栏街刺杀事件,并没有因为程巨树的诡异“风化”而结束。
相反,它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滕梓荆虽然被救了下来,但伤势极重,一直在范府内修养。
这件事,彻底点燃了范闲心中的怒火。
他不再满足于做一个只求自保的富家翁,他要复仇,他要查明真相,他要让幕后黑手付出血的代价!
他并没有因为程巨-树的诡异死亡而放弃追查。相反,五皇子那毁天灭地的一幕,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在这个看似平静的世界之下,隐藏着何等恐怖的力量。
如果不能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那么下一次,当危险来临时,那位神秘的五皇子,还会恰好出现在自己身边吗?
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的“心血来潮”之上!
这是范闲两世为人,都坚信不疑的信条。
他从滕梓荆那里,得知了监察院的卷宗里隐藏着关于他家人的“假死”信息。通过一系列的分析和推演,他成功地将幕后黑手的嫌疑,初步锁定在了司理理和她背后的北齐暗探势力身上。
为了查明真相,也为了给滕梓荆讨一个公道,范闲决定,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位名满京都的醉仙居头牌——司理理。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暗中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陈萍萍在注视着他,想看看叶轻眉的儿子,会如何处理这次危机。
庆帝也在注视着他,想看看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究竟有多少斤两,值不值得他投入更多的资源。
而他与司理理的这一次接触,也将把他,彻底卷入一场更大的、涉及两国邦交和皇子夺嫡的政治漩-涡之中。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只是,所有的棋手都不知道,在这盘棋的旁边,坐着一个随时可能会掀翻棋盘的……BUG。
而这个BUG,此刻,正在为“画出来的蚂蚁会不会真的爬走”这个问题,而深深地……苦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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