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在身后“咔嗒”合上,陈阿忠最后的嘶吼和枪声被严严实实挡在外面,像一道闸,切断了过去的所有牵绊。
沈木棉背着铁皮箱,在仅容弯腰的暗道里狂奔,砖石蹭得膝盖生疼,箱角硌着腰,每跑一步都像要把五脏六腑颠出来。
黑暗里只有她的喘息声,混着心脏“咚咚”的擂动,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像幻听,总在耳边绕,催得她不敢停。
阿忠最后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扎在眼底,一眨就疼,眼泪糊了视线,却连擦的功夫都没有。
暗道尽头终于漏进丝光,混着潮湿的水汽和江水的腥气——是码头!
她拨开盖在出口的水藻和烂木,钻出来时,江风“呼”地裹上来,带着凉意,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明了些。
天刚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压得低,像要砸下来。
珠江的水浑得发暗,漂着死鱼和破布,码头上空荡荡的,只有几艘舢板在浪里晃,荒凉得让人心里发空。
她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一松,疲惫和悲痛就像潮水般涌上来,腿软得像灌了铅。她瘫坐在湿冷的石阶上,把铁皮箱抱在怀里,像抱着最后一点温度。楚明澜的遗书还在贴身的布袋里,纸页的边角磨得她胸口发疼,那句“非我本意,却此生无憾”,像烧红的针,一下下扎着她的魂。防空洞窝棚里的温度还在指尖留着,他的呼吸、他的体温,那时的悸动,现在全成了扎心的回忆——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要走哪条路。
“呃……”
一声细弱的哼唧突然从缆绳堆后传来,混着血沫的嘶哑,却一下子勾住了木棉的耳朵。
是他的声音!哪怕碎成这样,她也认得出!
她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手指扯着油腻的缆绳,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终于拨开那堆破烂——楚明澜躺在那里,像件被丢弃的破布衫。
他的军装浸成了暗褐色,是血干透的颜色,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寸完好,旧烙痕叠着新伤,左肩的伤口能看见白森森的骨茬。
脸肿得认不出五官,只有眼睛,在听到动静时,极慢地睁开了一条缝。
看到是她,那缝里闪过一点光,又很快被痛苦压下去。
日本人竟把他扔在这里,像扔垃圾一样,或许以为他早死了,或许是想让他在露天里慢慢熬死。
“楚明澜!”木棉跪在他身边,手悬在半空,不敢碰,怕一碰就碎了他。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的胸膛上,冰凉的皮肤,连一点温度都没有。
他想扯扯嘴角,却引来了剧烈的咳嗽,暗黑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来,沾在下巴上。“还……还好……”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吹散的烟,“你……没事……箱子……”
都到这份上了,他惦记的还是她和那些证据。
木棉泣不成声,只能拼命点头,手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得像铁,指节硬得发僵。
他死死攥住她的手指,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烧宅……是为了……引开他们……护药……”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味,“你爹娘……是松井……还有汉奸……告密……”
日记里的真相,被他用生命最后一口气证实,木棉的心像被撕了道口子,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哽咽着:“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你别说了……”
他的目光散了又聚,费力地看向她,嘴唇动了好几下,才挤出几个字:“走……活下去……等……光明……”
他的身体开始痉挛,呼吸越来越浅,瞳孔慢慢散大。
最后,他的嘴唇又动了动,轻得像叹息:“叫她……念乔……”
这是他最后的话。
话音落,攥着她的手猛地一松,垂了下去。
头歪向一边,眼睛闭着,眉头却还蹙着,像还有没卸下的担子。
天终于忍不住,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噼啪”打在江面上,打在废墟上,打在木棉的脸上。
世界又吵又静,吵的是雨声,静的是他再也不会动的身体。
她跪在雨里,看着他,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雨水冲掉他身上的血污,淡红的水流进江里,像没了魂的飘带。
后来,她疯了似的用手挖泥,指甲翻了,指尖磨破,血混着泥,挖了个浅坑。
她把他轻轻放进去,没有棺木,没有墓碑,只有漫天的雨送他。
她从贴身的布袋里拿出那本烧焦的日记,放在他心口——那是他和父亲共同的使命。
又拿出那支血玉簪,搁在他耳边——那是娘的念想,也是他们之间的羁绊。
最后,她把他的遗书贴在自己心口,用泥一点点把他埋起来。
雨里,她看见坟头的泥里有一点红。
拨开一看,是颗木棉花苞,沾着泥,却还透着鲜活的红,像他肩上的烙痕,像她颈侧的血点,像一场残酷又盛大的告别。
她最后看了眼那小小的土堆,抱起铁皮箱,踉跄着站起来,走向码头边的舢板。
江水茫茫,前路不知道有多长,但她的眼神不再迷茫,亮得像燃着的火——她要带着他的嘱托,带着证据,活下去,等他说的“光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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