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血玉三生劫 > 第十四章 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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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舢板在浑黑的江面上漂了整一日,雨丝缠缠绵绵,把船篷打得湿漉漉的,水珠顺着篷檐往下滴,在船板上汇成细流,又顺着缝隙漏进舱底,浸得木棉的裤脚发潮。她抱着铁皮箱缩在舱角,箱子凉得硌骨头,目光空茫茫地落在窗外,雨幕把江水和天揉成一片灰,连远处的岸都看不清楚。

楚明澜最后的模样总在眼前转——肿得认不出的脸,能看见骨茬的肩伤,还有最后那句轻得像叹息的“念乔”。

眼泪早流干了,只剩心口钝钝地疼,每呼吸一次,都像有根细针在扎,连带着喉咙都发紧。

船老大坐在船头摇橹,不说话,只有橹桨划水的“哗啦”声,混着雨声,衬得这江面更静,静得让人怕。

入夜时,船停在一个渔村码头。木棉拖着虚软的腿,找了间最偏的小客栈,房间挨着江边,木板墙薄得能听见隔壁的鼾声,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江水的腥气。

她把铁箱塞到床底最里头,用破被褥盖住,又用椅子抵住房门,这才敢坐下——可坐下了,又睡不着,一闭眼就是焚宅的火、刑房的烙铁,还有雨里那座小小的土坟,坟头的木棉花苞沾着泥,红得扎眼。

后半夜,胃里突然一阵翻搅,像有只手在里头拧,她冲到窗边,对着漆黑的江面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呛得眼泪直流。“是太累了吧。”她扶着窗沿喘口气,用冷水拍脸,冰凉的水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可那恶心感没散,还在喉咙口堵着。

接下来几天,这恶心感总跟着她,尤其清晨刚醒时最厉害,还特别困,坐着发呆就能睡着。

她起初只当是遭了太多事,身心俱疲,直到那天清晨,干呕过后,她直起身,小腹深处突然传来一阵轻颤——像蝴蝶扇了下翅膀,极淡,却又极清晰,顺着神经窜到心口。

木棉的手猛地顿在半空,然后缓缓地、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月事……上一次月事是什么时候?

是空袭前?

还是窝棚那晚之后?

防空洞的暖、他的体温、呼吸里的血味和草药香……那些原本模糊的片段,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难道……

她僵在原地,指尖贴着小腹,那里平平的,却像有团小小的暖火在烧,和心口的冷形成奇怪的对比。

巨大的震惊裹着慌乱,还有点说不清的酸,在心里翻涌——恨错了人,爱错了时候,却偏偏在这时候,有了他的孩子。

是楚家的骨血,也是霍家的。

这孩子是焚宅之后唯一的余烬,是他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东西,也是他们这场错了又对了的宿命,留下的最沉的印。

她想起他临终前的“念乔”,难道他早知道?

还是天意弄人,让他在最后一刻,无意间为这孩子留了名字?

“咚咚咚!”

楼下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混着日语的呵斥,木棉的心猛地攥成一团!她扑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生硬的中文传进来:“搜查!找个年轻女人!带箱子的!”

是日军!

他们追来了!

她的手开始抖,却不敢慌,目光扫过房间——没地方躲,唯一的出路是后窗。

她冲过去打开铁箱,把父亲的焦日记、楚明澜的遗书用油布包紧,塞进内衣里,贴在心口;又把照片和文件理了理,只留下能直接证明731罪行的那一页,其余的,连同几支样本试管,一起放回箱子。

要弃车保帅。

核心证据不能丢,爹和楚明澜的绝笔不能丢。

她推开后窗,江水就在脚下,黑沉沉的,泛着冷光。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把铁箱推下去——“噗通”一声闷响,箱子瞬间被江水吞没,连个涟漪都没留多久。

几乎是同时,房门“砰”地被踹开!两个日本兵端着枪冲进来,刺刀闪着寒光,后面跟着刑房见过的那个军官,三角眼扫过空荡荡的房间,最后落在洞开的后窗上。

“跳江了?”他走到窗边,盯着江面,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又转头看向缩在墙角的木棉——她故意把头发弄乱,脸吓得惨白,浑身发抖,像刚从鬼门关逃回来。

“箱子呢?!”军官的声音带着杀气,一步一步逼近,血腥味裹着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扔……扔江里了……”木棉的声音颤得不成样,故意往后缩了缩,“太沉了……我跑不动……”

军官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辨真假,突然伸手,粗暴地在她身上摸——从胳膊摸到腰间,又捏了捏她的衣角,木棉的心脏快跳出来了,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才没露出破绽。他没摸到东西,烦躁地甩开手,又看了眼窗外的江:“沿江搜!一定要把箱子捞上来!”

士兵们匆匆走了,军官最后阴鸷地瞪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开。房门“哐当”关上,木棉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后背的汗把内衣都浸湿了,她抬手摸了摸小腹,那里又轻轻颤了一下,像在跟她呼应。

这里不能待了。

她爬起来,整理好衣服,把油布包又往贴身的地方塞了塞,确保不会掉。推开房门,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惨白的阳光挣开云层,照在江面上,泛着冷光。

她最后看了眼江水,转身往码头走。

要去北方,去楚明澜说过的“光明”那里,带着他的孩子,带着证据,带着没完成的使命。

江风吹起她的碎发,露出下面的眼睛——红肿还没消,却亮得像燃着的火,一步一步,走得比之前都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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