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血玉三生劫 > 第六章 “钟摆” 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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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六七年,春。

台北。

藏在巷弄深处的小楼里,一间办公室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是那种老旧的藏青天鹅绒,边缘脱了线,挡住了窗外亚热带黏腻的阳光,也挡住了街面上零星的叫卖声。

屋里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罐子,空气里飘着雪茄的焦糊味,混着旧书卷的霉气,吸一口都觉得沉。

天花板上的吊扇转得慢,扇叶擦过空气的“嗡”声慢悠悠的,像老时钟的喘息,反倒把屋里的寂静衬得更稠。

穿校级军服的男人背对着红木办公桌站着,军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肩章上的金星在昏光里泛着冷光。

他的手指落在墙上的巨幅军事地图上,指节泛白,指甲修剪得整齐却带着老茧,划过“东北”两个字时,蹭得纸面“沙沙”响,最后停在“三江平原”那片黑得发沉的区域——像一块疤,烙在地图上。

“滴答……滴答……”

办公桌角的黄铜座钟是英式的,钟面蒙着层薄灰,指针走得沉,钟摆左右晃着,声音清凌凌的,像在数着什么,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尖上,透着股倒计时的冷。

“咚咚。”

门外的敲门声轻得像羽毛,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进。”

男人的声音没起伏,像泡在凉水里的石头,听不出情绪。

门被推开一条缝,穿中山装的秘书钻进来,手里捧着个牛皮纸档案袋——封条上盖着红漆印,印泥还没完全干透,他走得轻,生怕晃掉了什么,将档案袋轻轻放在办公桌上时,指尖还顿了顿。

“厅长,‘钟摆’的紧急密电,刚译出来。”秘书的腰弯得更低,鼻尖快碰到办公桌,手指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声音压得像蚊子叫,却藏不住一丝慌。

被称作厅长的男人缓缓转过身。

五十岁的人了,背还挺得笔直,就是鬓角的白霜爬得比去年更密,贴在耳后,像落了层没化的雪。眼神却没随年纪软下来,眼尾下垂却透着冷光,看人的时候像在掂量一块石头的分量,能砸破多少东西。他拿起档案袋,指尖捏着裁纸刀,刀刃划过火漆封缄时,“刺啦”一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电文纸只有两指宽,字是用密写药水写的,透着淡蓝的印子。

他看了很久,久到秘书的后背都渗出了汗,屋里只剩座钟的滴答声,和他指腹摩挲纸面的“沙沙”声——像是在摸一块烫手的铁。

终于,他放下电文,走到座钟前。

指尖悬在钟摆上方,等它摆到最右时,轻轻一按——金属的凉透过指尖传来,钟摆顿了顿,又接着晃,像被打断的呼吸。

“告诉他们,”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钟摆’,该动了。”

秘书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碰到桌面:“请厅长示下,具体指令……”

厅长没立刻回答,转身走回地图前,手指又落在“北大荒”上,指甲掐着纸面,像是要把那片土地抠下来。

“大陆那边,运动正酣,到处都是斗来斗去的,乱得很——这是咱们的机会。”他的嘴角勾了勾,那笑意却没到眼里,冷得像冰,“命令‘钟摆’小组,启动‘寻针’计划。”

他顿了顿,指尖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慢,极清楚,像在刻碑:“第一,找人。找原沈氏医馆的后人——一个叫‘沈木棉’的女人,说不定改了姓,比如‘楚’什么的。民国三十四年前后,她往北走了,现在大概率藏在东北的国营农场,或是劳改基地那种边缘地方——越不起眼,越可能是她。”

提到“沈木棉”时,他的眼尾抽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扎心的事,忌惮里还裹着点慌——那女人要是还活着,手里攥着的东西,能把他这把椅子都掀翻。

“第二,找东西。”他的声音沉了沉,压得更低,“那女人身上,可能带着一份‘特殊医学资料’。不是普通的药方,是民国三十三年,日本人撤离前,沈氏医馆藏起来的东西——关系到党国当年一桩没摆上台面的事,是能炸毁堤坝的最后一包炸药。”他顿了顿,眼神更冷,“绝不能落在外人手里,更不能让它公之于众——不然,多少人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秘书的身子颤了一下,赶紧点头:“属下明白,目标物必须拿到,或者……”他没敢说“毁掉”,但意思已经明了。

“第三,怎么干。”厅长的声音骤然冷下来,像刮过西伯利亚的风,“别自己动手,借力打力。找几个当地的‘积极分子’,把‘特务后代’‘隐藏历史问题’的帽子往沈木棉头上扣——现在那边的人,就吃这一套,一点火星就能烧起燎原火。让他们自己人斗自己人,咱们在后面看着。”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像刀锋一样扫过秘书,吓得秘书一哆嗦:“必要时,栽赃、诬陷、挑拨离间,什么都能用。要么让她自己把资料交出来,要么……让她永远闭嘴。”

他没再说下去,但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连座钟的滴答声都变得刺耳,像死神的脚步声。

秘书的后背全湿了,贴在中山装上,凉得刺骨:“属下明白!不惜一切代价,获取或毁灭目标物!”

“嗯。”厅长挥了挥手,像赶一只苍蝇。

秘书屏着呼吸,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关门时轻得像没动过,生怕惊扰了什么。

屋里又只剩厅长一个人。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张小电文纸,凑到台灯下看——灯光是暖黄的,却照不暖他的脸。

他缓缓抬起手,用指尖在地图上“北大荒”的位置,画了个小小的“×”,那“×”画得极重,纸都被戳出了印子。

“沈木棉……‘特殊医学资料’……”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熬了二十多年的沉,“二十二年了,该做个了断了。”

窗外,

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灰影。

座钟的钟摆还在晃,左右,左右,固执地、一刻不停地走着,滴答声像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从海峡这边,跨到北大荒的黑土地上。

那里的雪刚化,泥地里还冻着去年的冰碴,那间破仓库里的母女,还不知道,一把淬了冰的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风暴,早已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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