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绾逃出门的那一刻,脚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刚化的冰碴儿里,软得发虚,又凉得刺骨。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过走廊,直到后背贴上冰冷的墙,才敢大口喘气。
走廊的灯是暖黄色的,却照不热她手心的凉,连空气都像裹着层薄纱,闷得人胸口发紧。
赌赢了吗?
或许吧。
他没再追问书房的事,也没提那扇藏着秘密的门。
可那赢,又像水面上的泡沫,轻轻一碰就破,他说“忘了自己的身份”时的语气,还有转身时挺得笔直的背影,都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她心上,不疼,却总在呼吸间隐隐作痒。
接下来的两天,她被禁在二楼的客房里。
门没反锁,可她清楚,这栋别墅的每一道门,都藏着看不见的锁。
佣人每天三次来送三餐,白瓷餐盘托在手里,指尖离她总隔着半尺远,眼神像绕着墙走,不敢落在她脸上。饭菜还是热的,清蒸鱼的鲜气、青菜的脆嫩都还在,可她尝着,总觉得少了点味道,像嘴里含着片干了的树叶。
监视感比从前更重了。不是有人站在门外,是空气里的静,连窗外的鸟叫都像被滤过,只剩风刮过窗帘的声响。她像只被放进小笼子的鸟,从前的笼子是整栋别墅,如今缩成这一方小小的房间,连阳光都只从窗帘缝里漏进来,在地板上画一道细细的光痕。
恐惧像藤蔓,缠上她的手腕,又往上爬,绕着心口。夜里总睡不着,
一闭眼,密室里的景象就会冒出来:玻璃罐里的标本泛着冷光,纸上的战犯名字洇着墨,连那些冰冷的数据,都像在耳边轻轻念。她急着要把这些记下来,可废纸篓底的纸条沾着点灰尘,床缝里的笔杆还留着她手心的汗,她不敢碰,怕一动,就惊动了什么。
霍知行没再来过。
这种静,比他冷着脸质问更难熬。
他是在想怎么处置她?
还是在等她自己露马脚?
她坐在窗边,手指反复摩挲着窗帘的纹路,把布料捏出一道道褶子,又慢慢抚平,像在跟自己较劲。
直到第三天下午,楼下的声音突然撞破了这层静。
是个男人的声音,洪亮,带着点粗嘎的火气,像块石头砸在木板上,连楼板都似乎震了震。“胡闹!知行到底在想什么?把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留在身边,还闹出这种事!”
另一个声音轻轻劝着,却被那火气打断,连余音都散得快:“我不管什么缘由!书房是什么地方?也是她能随便闯的?还打翻墨水,弄得一塌糊涂——这像什么样子!”
周绾的心猛地揪紧,像被谁攥了一把。
这个声音,敢直呼霍知行的名字,还知道那晚的事……她悄悄挪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门板是实木的,带着点原木的凉,能清楚地传进楼下的动静。
霍知行的声音先落下来,不高,却像浸了冰水的棉线,轻轻一拉就凉到骨头:“二叔,我的事,自有分寸。”
二叔?
周绾想起他提过的,在集团里做事的叔父。
“分寸?”那声音更激动了,像是拍了茶几,玻璃杯沿的轻响都飘了上来,“你的分寸就是让个女人骑到头上来?我早说过,这种背景不清的女人不能留!婉宁的事还没让你记够教训吗?谁知道她是不是别人派来的探子?是不是冲着我们霍家……”
“霍启明。”霍知行的声音突然冷了,像结了层薄冰,“注意你的言辞,也记着自己的身份。”
楼下静了一瞬。
该是霍知行直呼其名的警告起了作用,连空气里的火气,都像被风吹得弱了点。
可没静几秒,霍启明的声音又响起来,语气软了点,却还是硬邦邦的:“好,好,我不提这个。但那批进口医疗器械的招标案,总不能不当回事吧?那可是块肥肉,多少眼睛盯着!你现在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上,万一出了纰漏,董事会那边我怎么说?老爷子那边又怎么交代?”
招标案……周绾的指尖动了动。
这几个字像颗小石子,落在她心里的湖里,漾开一圈涟漪。
“招标案我自有安排,不劳二叔费心。”霍知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你做好分内的事就好。”
“我分内的事,就是保霍氏的利益不受损!”霍启明的声音又拔高了,“这个项目一直是我跟进的,你现在说接手就接手,还……”
“我说了,”霍知行打断他,语气里没了温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我自有安排。”
楼下又静了。
是那种僵持的静,像两堵墙对着撞,谁也不肯退。
过了会儿,传来一声悻悻的哼,霍启明的声音远了点:“行,你现在是当家的,你说了算!但我把话放在这儿,知行,这个女人就是个祸害,你迟早要栽在她手上!”
沉重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最后是大门关上的闷响。
客厅里的静,又漫了回来。
周绾靠在门板上,后背的凉透过衣料渗进来。
霍启明……霍知行的二叔。他对自己的敌意像针,扎得人疼,还提了“婉宁”,提了“探子”。
他在霍氏该有些权力,对霍知行,也未必是全然服帖的。
而那个招标案……她心里忽然飘起个模糊的影子,像雾里的灯,看不真切,却亮着一点微弱的光。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可会不会,是个机会?
正想着,楼梯上的脚步声慢慢上来了,一步一步,像踩在她的心跳上。然后是敲门声,陈助理的声音,平得像张纸:“周小姐,霍先生请您下楼。”
周绾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攥紧了衣角。
他终于要见她了?
在两天的冷待之后,在和霍启明吵过架之后?
等着她的,会是新的质问,还是别的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理了理头发,发梢有点乱,是这两天总抓着头发想事情弄的。又抚平了衣角的褶子,才轻轻拧开了门。陈助理站在门口,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扣得严实,脸上没什么表情:“请跟我来。”
下到一楼客厅,最先看见的是霍知行的背影。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的天有点阴,院子里的桂花树叶子被风掀得翻了面,露出点浅绿的背。他穿了件深色的西装,衣料垂得很顺,袖口露出一点银灰色的袖扣,在光里闪了闪,他又变回了那个一丝不苟的霍氏掌舵人,仿佛那天书房里的失控、那个带着泪痕的吻,都只是一场醒了就散的梦。
听到脚步声,他慢慢转过来。
目光落在她脸上,黑眸像深潭,潭底没什么波澜,却能映出她站在原地的影子。“禁足解除了。”他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雨,“晚上有家宴,你准备一下,一起去。”
家宴?
周绾愣住了,手指又攥紧了衣角,布料的纹路硌得指尖发麻。
刚和霍启明闹得不愉快,现在却要带她去见家人?
这是新的试探吗?
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
霍知行没解释,只是看着她,目光深了点,补充了一句,语气里藏着点说不清的分量:“正好,也让你认认人。”
窗外的天慢慢暗下来,客厅里的灯还没开,她的影子落在地板上,长长的,带着点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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